当你来到这个世界,一切就已经开始了。你无法拒绝。
如果爱我,你会寻找到过程。如果恨我,你会直接看到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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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栋破旧的居民楼林立在即将进行改造的棚户区边缘,随着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这片区域就像衰败不堪的老人,只待破土重生。
蒋子楠为办案,来这找一个嫌疑人。循着地址,七拐八拐走到一片平民区,通过询问,他来到一家住户门前。上前敲门,此时是清晨六点半。
敲了三次,门开了。一个女生,散乱的齐肩发,身上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站在他面前。
几缕发丝遮了眼,她迷蒙的仰起头,问,“你找谁?”
蒋子楠低头看了眼手中资料,想确认一下眼前女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嫌疑人,开口询问,“你是李燃?”
“我是,”她眼中的迷蒙渐渐消散,无意识伸手揉了揉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淡淡的开口,“你可以叫我阿屯。”蒋子楠有些疑惑,阿屯随意道,“李燃是我养父母给我取的,我不喜欢。”
他一愣,什么也没说,直接将警察证从风衣内衬拿出,与她视线平齐。扫了证件一眼,她表情依旧淡淡的,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只侧身让他进屋。
蒋子楠进门后,便有些惊奇,他目之所及之处,客厅、厨房、一切事物都是灰蒙蒙的,厚重灰尘层层垒落,空气中浮动的细碎尘埃使眼前一切都是灰暗而腐朽的,没有半分生气。随手拿起电视桌前的旧报纸,抖落层层扑面的尘埃,他被呛得忍不住轻咳。待看清后,这报纸纸面陈旧,报道日期竟然是2009年十月十三日。
是十年前的?…蒋子楠忍不住皱眉,遂抬首将四周一切仔细打量。
“客厅不能呆人,去我房间吧。”阿屯淡淡道。警察上门一时半会肯定走不了,而阿屯从没有在她房间以外的地方逗留超过三分钟,便直接领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蒋子楠一走进属于她的房间,他便感觉陡然间换了一番新环境,连空气的味道都变了,是一股清新的皂香。这里所有一切与外间完全不同,没了死气沉沉,反而是焕然一新。
他扫视四周,目光在触及房间内唯一一扇窗户,停顿一两秒,随即尴尬移开。因为那扇窗户下的衣服架上,悬挂着女生的贴身衣物。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用来形容这房间,最为恰当。似乎所有生活必需品,都出现在这个小房间里。蒋子楠仿佛觉得这里才是她的家,而外间那个被尘埃笼罩的地方,就是个多余的废墟。
阿屯抱着尚有余温的热水袋缩回到自己房间的小床上。披散的齐肩发丝安静搭在她肩头,其中有那么几缕朦胧的遮住了她的脸颊,阿屯抱着热水袋的的样子就像一只小松鼠抱着她的榛子。她的睫毛很长,一垂眸,便清晰可见她的长睫毛,这副模样,也像极了小松鼠,可爱又弱小。
站在房间内的年轻警察扫了阿屯一眼,有些不自在。他低头拢拢风衣,绷着一张严肃脸,在房间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落座。阿屯缩在床头默然不语,一边感受手中热水袋的温暖,一边用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双眼盯着他。
他尴尬避开阿屯投过来的视线,将目光移向别处,明显的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才把视线移回到她这边。绷着一张严肃脸,“昨天晚上你在哪里?”他终于开始问了。
“昨晚从八点到凌晨一点,我一直都没离开过自由岛酒吧。你可以去调监控。”阿屯抱着热水袋,唇角弯起弧度,一句话撇清了嫌疑。
蒋子楠先是一怔,然后他的表情有些变了。严肃中有了一丝惊讶,他有些疑惑,“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阿屯望着他,淡淡的笑,“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昨晚我看过一具女尸,也只有这一件事情值得警察找上门。”
蒋子楠沉默几秒,拿出一张案发现场的女尸死亡照片,举到她眼前,“你认识昨晚的死者吗?”
阿屯很仔细看了看照片中的女尸,没有丝毫害怕,“之前完全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会想去看死者的表情?”
“因为好奇。”
“只是好奇吗?”
“是。”她丝毫没有犹豫的第二次回答了他相同的问题。蒋子楠听到这个答案,没有继续询问,只是沉默的盯着她。阿屯内心了然,唇角微勾,又接着说,“因为我养父母死之前都是非常痛苦的。所以我见了死人,下意识的,就想知道他们临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是怎样的。这样有利于我分析他们临死前经没经历过痛苦。或者说,痛不痛苦?”
听到阿屯这么说,蒋子楠明显皱起眉头,他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女生说这些话时,一直在微笑,可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暖意,全是一片漠然。她稀松平常的语气让人觉得这些沉重的话题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可这间五脏俱全看似很平常的房间外面,却是一个停留在十年前的世界。
想起外间那扑面而来的陈旧衰败的味道,他再次看向眼前神情淡然的女生时,就有了那么一丝非常奇怪的感觉。他动了动嘴唇,下意识的问她,“你不害怕吗?”这个问题,早在给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环卫工录口供的时候,听了对于她的叙述,他就已经很疑惑了。为什么一个女生,可以胆子大到可以近距离接触一具充满血腥的无名死尸。是什么原因造成她有这么强大的心理支撑?
你害怕吗?在面对死尸时,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恐惧?
阿屯唇边带着一丝淡笑,她说,“不怕,比起死人,我更怕活人。”
这个答案,有些在预料之外。让他莫名联想起廖岩。停顿了一会,他迟疑着,斟酌着,却也还是问出了口,“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他不该问。阿屯的嫌疑明显已经解除,女尸案与她无关。他问这个问题对于破案一点帮助都没有。可蒋子楠就是想问,因为他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他觉得,这个女生现在性格的形成,与她的养父母身死有莫大关系。
“淋巴癌。”阿屯明显不想多说,提及此事,她脸上的淡笑一下子没有了。蒋子楠注意到她将怀中热水袋抱得越发的紧,纤细的指骨用力到泛白。他突然后悔戳了人家的伤疤。
就这样,这段谈话告一段落。
出了她的房间,他被外间的空气呛得又轻咳,阿屯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她走在身前,淡漠的瞟了周遭一眼,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下个月就拆迁了。”
蒋子楠跟在她身后,高瘦的身形被灰蒙尘埃笼罩的暗淡无光。十几米远,来时被他敲了三次的门再度打开。门一开,门外明媚的阳光倾斜而进,他站在屋内看屋外,仿佛看到了两个世界。
十年来,这间屋子来的第一个访客,走了。
报社的工作一如窗外的景色,普通却是不可或缺。就如同阿屯每晚都去酒吧,平常却也是不可或缺。下了班,坐公车回到家,便换身衣裳再出去。
酒吧的环境,一眼望去,很乱。灯红酒绿,嘈杂到震耳欲聋的音乐,舞动到疯魔的人群。加之各种暗流涌动的情绪糅杂在一起,百态万千。这可真是让人心神沉沦的好场所。
长期在这种环境生存,总要有个技能傍身。阿屯的技能就是谁要过来与她搭讪,她抬起头,用一双眼睛盯着对方,五秒之内保准能把人盯得什么情绪都没有、直接跑了。当她不想与人交谈时,她的眼神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自由岛酒吧的黑啤口感很不错,每次来她都会喝好几杯。前两年她是不会来夜店这种地方,但随着工作时间久,日子越过越孤寂,阿屯便也想开了。
唐朝的青莲居士不也说过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虽然,她好像一直都没有“得意”过。但谁说她就不可以‘须尽欢’了。
坐在卡座,眼神无焦距的望着远处舞池正在舞动的人群,阿屯晃晃杯中酒,又是一杯见底。她歪头抿唇轻笑,心想着真是奇怪啊,每次来酒吧,总是能莫名其妙喝掉很多酒。不过即便她喝再多,哪怕喝到吐,也从没真正喝醉过。
抬手叫杯酒,送至唇边未喝,阿屯神情空茫茫的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一侧首,将目光投向另一侧,隔着幢幢人海,刚巧撞到一个人审查的视线中。阿屯的目光未作停留,漠然回首接着喝酒。
不多时,身侧多了一抹气息,是个男人。他向酒保要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黑啤。两杯酒都只是轻抿一口。便做了与阿屯同样的事情。茫然遥望舞池中正在舞动的各类人群。
他没有与阿屯交谈,却选了一个与她距离最近的座位。十分钟过去,阿屯双手捧着酒杯,眉头微微皱起,不是她的错觉,而是身侧那男人总会无意识的用剖析般的目光盯她。她对这种目光很敏感。在报社上班,同事经常这样对待她,只不过身侧这男人的视线比她同事还要轧人。
阿屯微微侧首,男人的脸正好也朝她看过来。阿屯便面无表情的直直盯了他五秒。这五秒钟,她看清了他的眼睛,幽暗而深邃,双眼皮的深痕很长,扫入眉角,衬的他的双眼也越发狭长冷漠。
被直盯五秒,这个男人没有丝毫想要远离此处的打算。阿屯意外的一挑眉,这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他。半晌,她得出结论。嗯…他很英俊,眉目修长,俊美且清冷。不过,他神情虽带笑,眼底深处却藏着浓浓的淡漠,便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种无形的疏离感。
“你的眼睛很漂亮。”突然响起的声线,清冷且低沉。阿屯挑了下眉,望着他脸颊的眼睛向下移动,看见他嘴唇动了,才知道这句话是面前这个男人说的。
有人说阿屯的双眼像死鱼,那是因为她不想和他说话。
也有人说阿屯的双眼很恐怖,那是因为阿屯看着他就像在看死物。
即便进入社会参加工作后,也没有一个男人夸过阿屯。女人更是没有。她也不想这样,可她十年前她就已经这样了,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她什么也没有。
今夜,在这个嘈杂酒吧,面前这个男人是十年间第一个夸赞她的人。这让阿屯不禁调动自己多年未用的审美仔细认真打量他。于是,在仔细认真打量过后,阿屯发现他西装外套里穿了一件白衬衫,还发现他穿了一条白色休闲裤,还发现他的腿很长...然后就词穷。
再然后,她问他,“酒吧里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要坐我身边?”
对面男人扬了扬修长的眉,说,“这的位置宽敞,适合观察人。而且……”他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思索一会,狭长而幽深的双眼望向她,用了一种颇为费解的语气,“你很特别。”
很特别?阿屯勾起唇角,问,“怎么特别了?”
男人神色未变,抬起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左手,他屈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坦诚道,“你好像不怕死。”
阿屯睁着一双无波澜的眼睛,笑着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怕死?”
男人抬眉,凝视她,随即古怪一笑,“因为我也不怕。”
哦?是这样?阿屯不信,语气充满怀疑,“真的?”
男人点点头,神情带笑,“真的。”
说完这句‘真的’,男人看向阿屯的视线并没有移开。
如此静默十秒,倒是阿屯先移开了视线。——他是真的不怕死。这种想法从脑海传递到她的心,让阿屯瞬间有些慌。这种慌张就像是突然见到自己离别已久的亲人,她有点不知所措。为了掩饰,她低头喝了一口酒,任由醇厚而略带甜味的黑牛奶在她舌尖蔓延。
男人侧首,静静审视着她的举动,不,应该说是静静审视着她的慌张。他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伪装。只不过对于眼前这个女生,他稍稍的有那么一些看不透。
短暂的慌张沉默过后,“你的职业是什么?”阿屯开启了她平常工作时的状态。
男人挑挑眉,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回答,“法医。”
她听后,眸光未变,试探询问,“那你的工作是每天都要和各种尸体零距离接触?”
“是。”他没有犹豫,给出答案,一双狭长的眸子流露出好奇,想观察女生的第一反应。
阿屯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丝毫惊讶,再接再厉的问,“能和我说一下你见过死状最凄惨的尸体是什么样子的吗?”
男人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不知为何,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就像是面对记者访问的时候。
他眼眸微眯,“你的职业……?”
“报社采编。”她道。
原来如此……男人暗暗道,怪不得连问话的方式都如此雷同。
“你叫什么名字?”阿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