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醒来时,发现自己是躺在司宸怀中的,被对方握着手紧揽着,自己还抓着对方一截衣袖。而司宸正靠在床头睡着,但长发凌乱,面有疲态,看起来是守了他一夜。
他才慢慢想起昨夜那个诡异的梦和梦里的那双眼睛,后来是司宸将自己从梦魇中拉出去的。
想到昨夜对方为自己辛苦,墨玉便有些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从微蹙的柳眉,到薄薄的眼皮,再到眼下的淡淡青色和微微泛白的唇瓣,对方整个人都睡的不太安稳。
墨玉本想轻手轻脚的起身,扶司宸躺下,但他刚一动,对方就咕哝了一声醒了过来,还没完全清醒,一边捏着自己酸疼的后颈,一边关切的俯身贴近他询问:“怎么样?头还疼吗?”
声音有些哑又有些黏连,再加上还有些迷糊的神情,显出了几分可爱来,让墨玉忍不住将人拉下来w了一下,才回答:“不疼了。”
说完自己坐起身,不顾司宸的反对将他重新裹进被子里:“师父昨夜都未睡好,再多睡会儿。”
“不用,我…”
司宸刚要挣扎着起来,便被突然翻身上床的墨玉又按了回去,对方撑在他身上低头注视着他,未束起的黑发丝丝缕缕垂落下来,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他的影子,接着又被对方抬起下巴q了q,亲完就抵着他额头说:“师父不乖的话,我便要生气了。”
但语气全然是在哄着他的,哪里有要生气的迹象。他也知道拗不过,便老老实实躺着了,却又在墨玉下床时拉住了他的手,眉宇间隐有担忧:“墨玉,你昨夜…是看见了何人?为何会那样?”
墨玉动作轻微一顿,又很快回握住对方的手坐在了床边,想起那双令他下意识感到胆寒的深绿色眸子,还有那张让他觉得危险的漂亮面容,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沉默了一下,才垂眸说道:“没,没谁…”
见对方欲言又止、显然没说实话的模样,司宸便没再追问,而是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对方的掌心,说:“若现在不想说,我便不问。但若真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说出来,咱们一起面对。”
墨玉抬眸看去,正撞进对方温柔又坚定的双眸中,心跳都快了几分,心中也没那么纷杂了,他点点头,应了句“好”,随即抬手覆在司宸眼上,让他安心睡。
也许是昨夜基本没睡的缘故,对方很快便睡着了,墨玉静静看了他半晌,才悄悄起身,朝炉中又添了些银炭,然后出了屋子小心的关上门。
*
他径直下了山,穿过镇中的闹市区,又走过两条长而狭窄的小巷,转了几个拐角,便来到了多是布庄绣坊和玉器首饰铺的街道,而在众多林立的店铺中间,还挤挤挨挨开了家店面很小的首饰铺,招牌上的字都磨掉了两个,非常不起眼,现下更是连门都没开。
但墨玉并没有在这家店门前停留,而是轻车熟路的走进侧边更加狭窄的暗巷中,中间墙上还开了一扇小门,门上有一把模样奇特的小锁,需要密钥才能打开,而且这里的密钥,三日就会换一个。墨玉低头琢磨了一下,然后用双指轻点了三下,锁上刻着奇怪花纹的三个旋钮缓缓转动到了正确的位置,小锁应声而开。
谁知墨玉刚准备拉开门进去,却发现小门还是纹丝不动,像是从里面锁上了。他无奈,只好用一段固定的节奏敲门,敲了好几次才有人来开,结果门一开,却黑咕隆咚的没看着人,再低头一看,就见一只拘谨搓爪的、胖乎乎的灰松鼠正蹲在他脚跟前。
灰松鼠仰头看了看他,然后颤颤巍巍的让了让道,转身边往里走边磕磕巴巴、有些神经质的絮叨:“来、来太早了,主人还…还没起,我、我都、都劝过他、别赖床…我不、不喜欢迎客,非、非要我来,来了还、还得、我招呼,再不勤、勤快点儿开、开工,家里都、都没米了……”
眼见着灰松鼠又要絮叨个没完,墨玉赶忙打断了它:“你不用招呼我,我直接进去找他。”
灰松鼠一路带着他穿过库房来到了一间稍简陋的屋子前,闻言便停下来,借着从侧面窗子透进来的微弱晨光,转身眯起眼,边不停的用小爪子扒拉两腮上细长的胡须,边打量了他半天,这才将他认出来,然后敲了下自己的小脑袋:“瞧我、我这记性,那您、您自个儿进吧。”说完,又自言自语的迈着小碎步去了铺子前堂。
墨玉这才推门进去,屋子里凌乱的摆着一些制作修补金银首饰的工具,墙上倒是整齐的挂满了从各地收藏来的首饰孤品。
这时,墨玉突然听见最里面的卧房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叮呤咣啷的声响,他走进去,便看见床上一人正蒙着被子呼呼大睡,床底下掉了一对看起来年头久远的玉扳指。他上前推了床上那人一下,说道:“别装了,知道你醒着。”
结果那人呼噜没停,还假装咂了咂嘴,哼哼了两句梦话就不动了,墨玉便捡起那两枚玉扳指,对着光看了看,嘴上慢条斯理的说着:“呦,这对扳指成色不错,不知值多少银两?既然人没醒,那我便随意留些银两,直接拿走…”
“哎哎哎!别别别,人醒着,醒着呢!”
果然没讲两句,床上的人就立刻掀被而起,蹦到墨玉面前一边讨好的笑一边想把扳指夺回来,结果对方一下抬高了手臂,叫他扑了个空。
奈何他个子又矮,完全够不着,脸色僵了一瞬,笑意却依旧不减,又“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方才不知来的是先生你,怠慢了,先生想打听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不过我这扳指…实在不值什么钱,收回来随便把玩的,你看……”
墨玉将玉扳指抛了两下,也带着笑意看人一眼:“真醒了?不装了?”那人忙不迭点头,他这才将扳指交还到早已伸到他跟前的那双手中,然后收起笑,坐到了一旁的木桌前。
而眼前的矮个年轻人一拿回东西,便立刻宝贝的在衣襟上擦了擦,塞进内兜里,才又跳到了桌前,拎起茶壶晃了晃,然后给人倒了杯茶。
矮个年轻人有些其貌不扬,属于扔进人堆里就不容易被注意的长相,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很是灵活,这无疑为他平日里穿梭市井提供了很大便利。
年轻人是这镇中最有名的万事通,姓许,周边大小山林城镇的奇闻秘辛,没有他不知晓的,也没有他打听不到的。而且因为颇爱收集各种首饰孤品,又有些修补金银玉器的祖传手艺,才开了这家首饰铺子,但主业还是包打听,酬劳自然也都得投他所好。
但他的本名早已无人知晓,只因修补手艺精湛,所以人称“许补头”。
墨玉几次接触下来,自然知道许补头的喜好,只要酬劳够独特,他都会尽心尽力帮你办。于是他拿出了一对翡翠耳坠,鎏金的细链连着翡翠珠子,像是古物,成色极佳,装在檀木盒子里放在了对方眼前:“帮我打听一个人。”
许补头见着耳坠,眼中放光,虽不知是不是孤品,但出手之后也能拿不少,于是边一把捞过来边笑的龇牙咧嘴,跟吃着了烧鸡的黄皮子似的。
“没问题!您说说那人的长相特征,我保准给您打听的清清楚楚。”
墨玉刚要开口,就见对方又做了个稍后的手势,然后跳下木凳跑到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瓜子儿!瓜子儿!”
“来、来了,来了!”
没一会儿,方才那只胖乎乎的灰松鼠便摇摇晃晃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见到许补头朝他摊了摊手,立刻心领神会,那双局促不安的爪子一下伸进自己身前厚厚的绒毛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了一支竹节笔和一卷轻薄画纸,递给了对方。
两样东西到了许补头手中立刻变成了他称手的大小,然后又跳上木凳,手一扬,画纸便在半空展开,轻轻浮在两人面前,许补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说。”
墨玉便将绿眸男子的样貌快速描述了一遍,说完又觉出一阵隐隐的头疼,许补头自如的挥动了几下竹节笔,无墨成画,竟将男子面容画的栩栩如生。墨玉挪开视线,微蹙着眉用指节抵住额角,在许补头准备收笔时,又说了一句:“等等,除了他,还有一个纹样。”
许补头手一顿,一双小眼睛转了转,然后又笑的眯成一条缝,朝墨玉搓了下手指:“打听是能打听,但…这是另外的价钱,您看?”
他这么一说,老老实实蹲在一旁的灰松鼠也有些期待的伸长脖子朝他们看去。
就知道要加钱。
墨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从腰间的锦袋中取出了一支小巧的樱粉玛瑙珠钗,是他从杂物间的一堆新年贺礼中翻出来的,应该是一对,但墨玉只拿出了一支。
“不是,您这…”
玛瑙本就多产自西域,这种色泽的尤其难得,但缺一支总归不好,即便出手,价值也会打折扣,所以许补头才有些犹豫。
而灰松鼠在看到珠钗的瞬间,那双黑豆一般的眼睛里也亮了起来,见自家主人迟疑,便有些着急,后爪都蜷了起来,但还是小声絮语:“一支、一支也好啊…能、能换不少、少银子呢…家里都、揭、揭不开锅了…”
墨玉见人不收,便作势要收回:“看不上?那便算了……”
许补头一听,果然立刻拿走塞进兜里,笑的有些谄媚:“您说笑了,怎会看不上?只是这凑不成一对儿,难免不太好看……”
“许老板先帮我打听,打听好了,我自会将另一支拿来。”
许补头先前不是没遇过这样的客人,便应下了,然后在画纸上将墨玉所述的纹样画下了,临走还热情的招呼他品完这杯茶。
但墨玉瞥了眼粗陶茶杯里未洗净的茶垢,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指把茶杯推远,婉拒了,然后又被灰松鼠送出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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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后,他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又绕到了昨日去过的茶楼看了看,却并无所获。正当他要离开时,却忽听身后有人叫他,转头看去,竟是从茶楼中走出的羽棠。
“呀,真是你!你怎会在这?”
羽棠见到熟人,立刻快步上前打招呼,杏眸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欸对了,你跟那位美人仙君可还顺利?那日后就没再见你了。”
“嗯…我们挺好的,还要多谢你帮忙。”想到那夜蝉眠,墨玉还有些脸热,但很快恢复镇定,问羽棠怎么也在这里。没想到却从对方口中得知,这茶楼东家竟是她的同乡,交情甚深,今日是请她来品鉴新茶点的。
“恐怕今日,还得请羽棠姑娘帮我一个忙。”墨玉思虑再三,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想借茶楼的客人名册一看。”
“名册啊…这里的名册可不是谁都能看的。不过,我与老板是至交,他应该会卖我个面子,看在你尤其合我眼缘的份上,我便再帮你一回吧~”
墨玉听完,心中一喜,连忙道谢:“欠姑娘的两个人情,改日我定会来还。”
羽棠也很愉悦的笑着应下,直接带他进了茶楼会见老板。
对方原本是有些为难的,但羽棠与他耳语了一阵后,对方便看在羽棠的面子上,将名册取来了给他,并吩咐只能在内室看。墨玉立刻低头翻找起来,羽棠也并无窥探之意,倚在柜台边玩自己腰间坠着的珠链。
很快,墨玉找到了昨日的记录,姓名那一栏里只写了一个字——落。
他盯着这个字看了半晌,却毫无印象,最后只得归还名册,心事重重与羽棠告别,回了玉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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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刚一轻轻推开屋门,便见到司宸已经起了,却只着了件雪白寝衣,外面披着稍显宽大的烟灰色云锦披袄,只是此时人正侧对着窗子坐在妆镜前束发,白色衣袖顺着举起的皙白双臂滑落,露着瘦而漂亮的腕骨,披袄也从肩头划至后背,纤弱的肩胛轮廓在轻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浅金色长发便零零落落散在后背,被窗外的光照的灿若流金。
他认出那是自己的披袄,心中微微一动,慢慢走上前,司宸听见脚步声,便转头看向他,脸色好了很多,正对着他笑:“回来了。怎么这么早下山?”
“唔,去见了个朋友。”
墨玉回答,然后替他将外袍披好,自然的接过了他手中的绿檀梳和发带,作势要帮他束,司宸也就放手了。
但墨玉在这方面实在不擅长,他们还没对话几句,他便从镜中瞧见对方笨拙又小心的捧着他的头发,手指却已与发丝纠缠不清了,发带还咬在对方口中,眉拧在一起,表情很是较真和困惑,像只被线缠住的调皮小猫。
司宸忍不住笑了出来,抬手又接过了梳子,然后将墨玉的手解救了出来,自己将长发束好了,小豹子乖乖帮他绑发带,边绑边问了他一个问题:“师父,你还记得当年捡我回来时的事吗?”
“当然记得…”司宸愣了一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