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只妖…”鹿彧倏然想起,他被一只尖爪推下水时,背上留了几道口子,而现在他却感不到一点痛,莫非是归栖的治愈术?如若是治愈术,他分明可以对自己使用,为何偏要长对外人用?
还有一点,归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对付完妖怪,又将自己救上来,到底是妖怪太弱,还是归栖实力强悍得可怖?既然能让鹿或毫无觉察地被推下水,决不可能是弱妖。两种猜测,只能是后者。
归栖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他又骗了他多少句话?归栖又和茯苓山有着怎样的联系?
然而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鹿或都不得而知。
“怎么了?”归栖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冷。”
归栖莞然道:“待会回宗门,让夏老头子给你熬点儿姜汤喝,补补身子。”
“嗯。”
他们顺着这条道往前行,路越走越窄,隐约能听到零星铃铛声。
归栖蓦地回头,冲鹿彧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我们只需过去收个尾就好了,待会儿动起手来,小梓骞肯定打不过他,所以……”
他不轻不重拍了下鹿彧的头:“要全力以赴,别手下留情。”
“好,都听仙君的。”鹿彧回他一个笑。
那会儿的鹿彧还没明白归栖口中的“小梓骞肯定打不过他”是什么意思,只想着听仙君安排总不会错,直到——
“晏师兄,你清醒一点!”
鹿彧费力扛下晏吟秋一击,转瞬又被他的下一击划伤了左臂。
“我很清醒。”晏吟秋周身冒着黑气,他弯了弯血红的眼,举着长剑又朝鹿或劈去。
鹿彧心道不妙。没想到晏吟秋近战实力也如此强悍,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使全力以赴,也未必能牵制晏吟秋太久。
“仙君,对不起,我最多只能撑半盏茶时间。”
归栖先是一愣,随后道:“够了。”
归栖推开真正的佛理寺大门,前院铺满了没人扫的枯叶,三十来个芙溪宗弟子都被麻绳绑在木柱上。那一根根木柱整齐一排立在前院。
前院直通的佛堂里,一位玄衣男子正跪在浦团上敲着木鱼。
那男子倏然回头,竟是一张同花潇一样的脸,只是气质上与花潇略有不同。此人更为阴冷神秘。
“羁怀仙君,别来无羌啊。”那男子站起身的瞬间,绑着宗门弟子的麻绳全部破碎。霎时,众弟子陆续栽地。
归栖狐狸眼微眯:“别来无羌,万朽天神。不过你怎么还没死?”
万朽天神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咳咳”两声道:“既然你找到他了,那么,你是不是该履行一下你的诺言了?而不是在这关心我死没死。本尊到想问你怎么不死?”
归栖挑了挑眉:“你放心,虽然我年纪比你大,但我一直坚信一件事情——我一定比你活得久。”
“……”
万朽天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怀念小时候的你。”
归栖皮笑肉不笑:“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怀念我了,再怀念一会儿,外面就有人需要你悼念了。”
“……”
万朽天神叹了口气,道:“好怀念曦明还在的时候。”说罢,便消失不见。
“我反到是更怀念你不在的时候。”
“归晚渝,我还没走!”刚消失的万朽天神又在佛理寺门口。
归栖:“嗯?你不是比我高一个神级吗,怎么脚程如此慢?”
天界最高神级乃是帝君,又名君老。其次便是万灵、万朽两位上天神,其他神者次其二人一个神级。再往下,便是半神。
“得,我就知道从你嘴里听不到一句好话。孺子不可教也,走了!”
这回是真走了,佛理寺大门也轻轻关上。
归栖看着地上三十来个脸朝地,一身泥的“拖油瓶”们就头痛。
“清玉残花卷,纳百川!”
清玉残花卷腾空飞起,画卷泛着好看的金光,金光周围是一朵一朵淡淡的金兰轮廓。
“拖油瓶”们的身体渐渐浮起,很快便被吸入清玉残花卷中。
“收!”随着一声令下,清玉残花卷便很快游回归栖手中。
归栖握着画卷,徒步走向大门。
在距离大门不过半天之距处,木门蓦地被某个重物撞碎。
木门的碎片如激起的水花般四处飞散,归栖反应迅速,拿着清玉残花卷只一挥,那碎片便全被挡下。归栖与那“重物”只对视了一瞬,便看清了那是鹿彧。
归栖不急不慢,侧身一闪,举着那清玉残花卷冲鹿彧一甩袖。那画卷便有灵性一般,裹住了鹿彧腰身。归栖再一收手,清玉残花卷便将险些飞出数尺远的鹿彧带到归栖身旁。
鹿彧稳住身子,反应过来后,忙朝归栖道了个谢。
“这山快塌了,”归栖将清玉残花卷递予鹿彧“你带着这个先回毒蛛国,那里会有人给你开渡口。待你回宗门后,对着这画卷念一句‘出尘’,然后把三十多个从画里出来的拖油瓶交给夏老头子。”
“那你怎么办?”鹿彧脱口而出“山塌了,你又该如何离开?”
归栖一怔,目光也柔和了不少,只是说话的语气依然玩世不恭:“放心吧小梓骞,仙君死不了。我自有法子脱身。”
鹿彧抿了一下唇,飞快道了一句:“那你保重。”
“好。”归栖轻声回道。
与晏吟秋过招时虽受了点伤,但鹿彧强撑着身子,走得不算慢。
待鹿彧走后,归栖才掀开袖袂,右手小臂早已裂开数道血红的口子,鲜血汩汩直流。
归栖“啧”了一声,心道:在坤灵阵下使用清玉残花卷,还是有些牵强,但愿梓骞那小子没有看出异样。
彼时,同样被击飞数尺的晏吟秋缓过了神,随意拍了几下身上的灰,便四处张望着,寻找鹿彧的身影。但很遗憾,他只看见了佛理寺门口茕茕立的高挑男子。
晏吟秋拖着长剑,一步一步正朝着归栖走来。
“鸦骨笛,噬魂。”
归栖召出鸦骨笛,又吹奏着另一首难听的曲子。
p也许是笛身吸食了归栖右手鲜血的缘故,笛上嵌着的红石此刻犹如疯狂跳动的心脏。
大地开始裂动塌陷。
一根根黑色的鸦羽在归栖背后汇聚,竟聚成了一头巨兽的模样,那巨兽似朱雀又似乌鸦,它身上爬满了金纹,像赐福,又像是祖咒。
随着归栖的笛声,那巨兽掀开眼皮,露出焰色瞳孔。再一振翅,直向晏吟秋飞去。
晏吟秋握着长剑,奋力一挥,在长剑与巨兽相碰的一刹那,巨兽骤然化作万片带着金光的鸦羽,将晏吟秋团团围住。
“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惨叫,晏吟秋身体里不断冒出黑气,那黑气向上聚拢,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此“人”正是晏吟秋入渡口时所碰见的地灵。
地灵离体,晏吟秋昏昏沉沉往地上一栽——又多了一个“拖油瓶”。
鹿彧先前从未觉得下山之路如此漫长,他能感到自己一直在狂奔,能感到树梢划破皮肤清晰的痛。
但他不能停下,他要带三十多个师兄弟回家,他还要看着羁怀仙君平安到家。
冷风飒飒吹着,手指被冻得僵劲,难以屈伸。
然而鹿彧对于冷和痛早已视为云烟。
在他刚下山脚的一瞬,山轰然巨响,塌陷瓦解随之而来。喘息间,离他最近的那一块山体迅速滑坡,来不急闪躲,鹿彧下意识将清玉残花卷护在怀中。
他心里默念着:对不起……
那些与芙溪宗相关的人和事在他脑海中慢慢摊开。
在他被泥土淹没不过咫尺之距,鹿彧忽觉怀中一片温暖。低头看,清玉残花卷正冒着暖暖的金光。转瞬,它飞出鹿彧怀里,即刻展开布出一道结界,将那些泥沙牢牢圈住。
布好结界,它又乖乖躺进了鹿彧的怀抱。
鹿彧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冲手里的画卷轻声道:“谢谢你,还有……羁怀仙君。”
归栖右臂的裂痕肉眼可见地蔓延开来,从右手指尖到右半边脖颈。白皙的皮肤犹如拼接的碎玉。
鸦骨笛对血液分外喜爱,它吸食着归栖的血,变得异常兴奋。黑气从笛身扩散,顺着血痕向上爬。凡是黑气走过之处,瞬长羽毛。
那一根根羽毛顷刻变为一只只血红的,被拔光了羽毛的乌鸦。这些乌鸦着魔般舔食着归栖的血液。
归栖蹙着眉,睨了它们一眼:“给你们脸了?”
归栖右手单握着鸦骨笛,左手从右臂上摸出一滴血珠。他对着那血珠施法,那血珠便凝成了一颗玄钉。
鸦骨笛见了这玄钉,挣扎着想逃离归栖手心。就连刚从归栖布下的法阵里脱身的地灵也乖乖钻回阵里。
“怕什么?”归栖眯着眼,懒懒道“你咬了我那么多下,我只钉你一颗钉子,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鸦骨笛欲哭无泪,浑身上下的黑雾都写着抗拒。趴在归栖身上的乌鸦转瞬化作黑羽飘走。
“认错么?嗯……挺有诚意。”归栖笑道“只可惜,我不是活菩萨。”
说着,归栖将玄钉刺入笛身上的一颗红石。
“哐”的一声,红石破碎掉落,成了一滴一滴跃动的血珠。
“啊啊啊!!我的心脏!我的心脏啊啊啊!!”
归栖许是嫌它吵,低声念了一个“收”字,鸦骨笛便在手中化为数个光点。
处理好鸦骨笛,归栖又将目光锁向地灵。他略微歪头,冲地灵笑了笑。这一笑,笑得地灵莫名心慌。但它看到归栖血淋淋的右臂,心里有了诡计便将手收在背后,像是在赌些什么。
然而它的动作都被归栖揽在眼下:“怎么,想趁机暗算我?”
“不敢不敢,国师饶命!”阴谋被揭穿,地灵只好随机应变。
归栖便笑了:“饶命?我也很想饶你命呢。”
地灵忙献殷勤道:“国师向来宽弘大度……”
归栖笑得更欢了,开口打断它道:“你听人说话,怎就只听半句呢?我的意思是,我也很想饶你一命,但只可惜于——你打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