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殿,本该空荡荡的摆宴处,此时却容纳了二十多个人。
殿内正传着悠扬的曲音,而弹奏古琴的人也生得云容月貌。归栖边听着曲儿,边往嘴里送了颗晶莹的葡萄。
一曲毕,那女子偏头朝归栖笑道:“仙君觉得,此曲如何?”
许是刚吃了甜葡萄,归栖的嘴也跟着甜了起来:“此曲只应天上有,你叫什么名字?”
“回仙君的话,弟子姓月,单名一个洛字,乃是风秀长老门下学徒。
”风秀门下的?不错,倒是继承了你师父精湛的琴艺。”归栖又吃了一颗葡萄,毫不吝啬夸赞道。
听罢,月洛便是笑容满面,洁白如玉的小脸上泛了些微红,衬得她愈发灵动可爱。
“仙君缪赞了,弟子还有很多需要学的。”说着,月洛抬起那双水灵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看着归栖,转而又垂下首,似是羞红了脸。
归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迎面走来的覃楚打断:“归晚渝,小爷在那辛辛苦苦陪弟子练习,你倒好,搁这悠闲地吃葡萄?”
“我指导弟子时,你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我坐下吃个葡萄,你又说我悠闲,你让我如何是好呢孤月长老?”归栖故作无辜道。
覃楚朝他翻了个白眼:“回你掬水月侍着去,别坐这占空间!”
“就等你这句话呢,”归栖起身就往门外走”走了。”
天边的夕阳披了红霞,揉了云彩,暗了光。
归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无聊的时候便是瞎逛找点儿乐子。有时兴致盎然,那便是不晚不归家。这会儿也不例外,归栖下了山在花市上走着,路上行人各各带笑。
老太太们走在一块儿,聊的都是些男婚女嫁,生儿育女的事,什么谁家哥儿尿了,姐儿爬了之类的。年轻男女们便是谈论着哪家姑娘美,哪家公孙巾。都是些无聊的事儿。
归栖像往常一样,走进犁花戏院,随意找了张空椅子坐。
很快,抹着厚粉的男男女女登上戏台,随着演出的开始,台下的闲聊声迅速如潮般退去。
归栖看得认真,时不时同其他人一样拍掌听好。
一曲听罢,归栖勾了勾唇角,像是自言自语,又似对谁说话道:“过几天我要去临江仙参加衍笑山庄的花朝宴,和梓骞一块,到时你可别给我们添麻烦啊,曲娘。”
归栖双手抱胸,靠着椅背,眯了眯那双漂亮眸子,似是很享受。一直听到深夜曲终,归栖才回了宗门。
刚走至宗门口,归栖右手手背倏地冒出一片金兰轮廓,转瞬又消失不见。归栖“啧”了一声,道:“让我看看是哪只老鼠,大半夜溜进掬水月。”
归栖接连几个轻功,如燕般直飞向上,很快便到了掬水月。
掬水月内一片漆黑死寂,归栖蹙着眉走进院中,压住脚步声观察着四周。蓦地一块瓦片从屋檐落下,归栖闻声,手掌一开便将风云去水扇握在手中,只轻轻一跃,他便精准地找到了“老鼠”。
扇骨霎时冒出尖刺,归栖只微微一弓身,那尖刺便快要抵着那人的脖颈。
归栖笑道:“你是活腻了没处寻死还是怎的?敢跑到掬水月来浪。”
那人没有反抗,没有求饶,而是选择沉默。
“啧,还是只又蠢又弱的哑老鼠”归栖直起身子。将折扇一合“自己滚出去,别逼我动手。”
“仙君。”
“梓骞?”归栖神色闪出一丝愕然“你大半夜偷溜进掬水月,就为了听我一声仙君?”
“不是,我有几件事想找你说。”
归栖眯了眯眼,朝着鹿彧伸出右手:“走吧,屋里去说。”
“好。”
原先静悄悄的堂屋,因为两人的到来变得活泼了起来。明明在冬天,屋埋却有淡淡的兰花香。后来鹿彧才知道,那香气来源于归栖。
“仙君,花潇师兄可回来了?”鹿彧率先开口道。
归栖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恐怖如厮:“被我杀了,回不来了。”
风吹灭了蜡烛,月亮正好从云中探出,清冷的先泼进屋内,宛如覆上了一层薄冰。
归栖分明是笑着的,可眼里的眸光却胜似寒星。
“我不信。”鹿彧毫不犹豫道“你没有理由杀他。”
归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偏身低首,在鹿彧耳边低声道:“小梓骞,你知道吗,其实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也可以做。只要我有实力,十恶不赦又怎样,众叛亲离又怎样,他们能奈我何?”
鹿彧后退一步,直视他的眼睛,坚定道:“仙君,我想听实话。”
“好啊,”归栖点头,似是听了他的话“实话就是——他想杀了我,所以,为了自保,我只好让他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鹿彧又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是受人操控,被逼无奈的呢?”
“想过啊,受人操控、被逼无奈,说明他能力低下。我的选择是助他早日解脱。”归栖几步走至床边坐下,弯着眼冲鹿彧笑道“不如小梓骞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归栖拍了拍左边的空处,示意鹿彧坐下,而后才道:“很多年前,我和我师父下山除妖途中遇到了很多难民——大概是些亡命之徒。但师父心善呀,见人就帮,以至于后来斩妖时,险些丧命。那群他救助过的难民听信了那只妖的谗言,一个个拿起武器帮着魔物对付我师父。”
说到这里,归栖笑出了声:“是不是很可笑?一群蝼蚁拿起了他们的破烂,帮了妖怪还昂首挺胸,义正言辞,他们觉得自己便成了英雄。更可笑的是,我师父不仅不杀他们,还在最后关头为了保护他们,险些丧命。但换来的却是他们的唾骂。”
他们将妖奉为神,却让真神坠入深渊,这何常不是一场笑话?
“相信这个世道都是好人多累啊,你说对吧,小梓骞?”
归栖偏头,对着鹿彧笑了笑,在夜色的衬托下,他的眸子沉静得像一片死水。
“我不信这个世道都是好人,”鹿彧沉默良久才道“也不觉得恶一定比善多,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它是错的。如果我是你师父,我也会这样做。”
“笨蛋。”归栖评价道。
“仙君,”鹿彧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如果我被人控制,想杀了你,你会对我下手吗?”
“如果想杀我的人是你,我会心甘情愿。”
归栖后半句说得很轻,鹿彧没太听清。不等鹿彧再问,归栖又道:“还有其他事吗?”
“有,我从荆芜渡回来时,碰见了一个人。那人有着一张同花师兄一样的脸,但是气质却判若两人。”鹿彧顿了顿,继续道“我能感到他身上有很强的阴气,但他看起来并不像鬼。”
归栖起身,又燃了蜡烛,他点头道:“的确不是鬼,他叫沧月,是万朽天神,掌管死亡,又被称为亡灵神。他常年跟死人打交道,又常居于四大魔地,自然会沾染阴气。不过你放心,他不是坏人。”
至少现在不是。
“你们认识?”
“他是我师父的朋友。”
“他的脸怎么像是跟花师兄,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归栖听得一笑:“他的脸又不是我造的,我怎会知晓?”
“也是…”鹿彧寻思道“那……晏师兄怎么样了?”
“晏吟秋?他灵根被地灵侵蚀,被送去圣心殿洗灵了,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鹿彧又问:“地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感觉它们很厉害的样子。”
“厉害?”归栖再次被鹿彧逗笑“看来小梓骞还是没看透。它们不过是埋葬在地下的怨灵,有人召唤才能回到地上,这算什么厉害?
“是吗?…”鹿彧低下头看来还是我太弱了。”连被地灵附身的晏师兄都打不过。
“嗯,确实弱。”
鹿彧:“……”
“还有事吗?没有我要睡了。”归栖说着,便往床上一躺,眯着眼懒懒地看着他。
鹿彧反应忙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衍笑山庄的花朝宴,宗门派了哪些人去?仙君可知晓?”
“嗯?”归栖饶有兴趣地朝他笑了下“你不知道吗?”
鹿彧见他这般一笑,心里便丧了气。
“好吧,多谢仙君了,晚辈告退。”鹿彧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正欲转身离开,又被归栖叫住:
“怎么,小梓骞不想去参宴吗?夏老头子可是开了后门把你塞进名单内的,此等好事,你还不偷着乐?”
“什么?”鹿彧眼底揽了月华,舒颜一笑,说话都带了点儿小雀跃“仙君的意思是,我也在名单内?”
归栖挑了挑眉:“不然呢?”
“那便多谢仙君相告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不如同我说说,你何如想去参加花朝宴?该不会你有喜欢的姑娘在那儿吧?”归栖眯着眼,语气玩味儿道。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姑娘……”鹿彧忙解释道“只是想去认识更多的强者,金师兄说了,到时会有八项比拭,自然会有很多强者参与。”
“他们不过是一群跳蚤,没一个能打的,也算是强者?”
归栖右手撑着脸,侧躺着身子,正用他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盯着鹿彧。温柔却危险。
鹿彧不赞同他的说法,刚张了张口,偏头便对上归栖的目光,反驳的气势莫名低了不少:“怎能说是跳蚤?赴宴的都是仙门排行前百的宗门,怎会没有实力强劲之人?”
“因为在我眼里,师尊是唯一的强者,就算是帝君,也会被他压下一头。”
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他,说出这话时,却正色了不少。
就好像他心中最最重要的人,有且仅有他的师尊。
说完他又很轻地笑了下:“只可惜,我找了他很多年,只拾得他的几缕念。”
可归栖没有告诉他的是,他在鹿彧身上也感应到他师父“念”的存在。甚至比“念”要有更为强烈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