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默不作声。却好像在无声中宣判了什么。
他手指有些颤巍地挂断了电话。
定了几秒,他猛地把手机朝着墙砸去:“鸿达集团他妈的为什么插手这种事儿!!!!!!”
碰巧开门进来送咖啡的小助理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咖啡被她失手掉在了地上,瓷杯子应声碎了。
“对、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张老师,我马上就收拾!总监让我和您说,这是鸿达集团老总的联系方式,姓任,任总,您给他打个电话问......”
“问你妈。”张运权上来就是一耳光,小助理尖叫一声捂住了侧脸,不等她逃出房间,张运权一脚踹在了她的肚子上,一脚把人踹倒在地。
小助理的头撞在了房间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张运权作势抬起脚要重重踩下,被他摔碎的手机却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
他紧绷得近乎扭曲的老脸僵了又僵,压着怒气,收回了自己的脚,命令助理:“你去把我手机捡起来。”
小助理捂着肚子,惊恐和屈辱的泪水爬满了她年轻的面庞,她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你听不懂人话啊?”
张运权朝着她的小腹就是重重一脚,踢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不等她爬起来,张运权自己朝着电话走去,蹲下去捡手机的动作非常费力,他已经是一个半只脚踩进棺材里的老头子了。
他看着来电显示,一张苍老的脸突然间敷满土色。
“张运权先生是吧,我们是鑫海区公安局的,您与多起刑事案件相关,请您主动到公安局配合调查。否则我们将会派人去接您。”
手机吧嗒掉在了地上,彻底摔坏了。
张运权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那个悬在他头顶多年的棺材板,终于重重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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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总,张运权已经去警局了,他那堆破事儿加起来判死刑都没问题,不过他这个岁数,判个十年和判死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任云卿半躺在商务车的后座,手机开着免提,电话那头的语气说不上正经。
“嗯,这些天麻烦你了。”任云卿的嗓音懒懒的。
“不麻烦,张运权这个人劣迹斑斑的,都用不着调查,随便找点证据他就能被送进去了,就是他们那帮太子党底子太厚了,没人敢管就是了,这也就仗着是你,也就你们家能这么不怕惹事儿,唉,任云卿你生得真好啊,操,老子仇富了。”
任云卿嗤笑了一声。
“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那个叫杨虞的小明星有点意思了?自打你去了趟京城,你就一直让我查杨虞,查查他怎么搞的事业就算了吧,查什么情感状况、饮食喜好、住所,这勾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我看着跟那个抓小三的似的,丢死人了啊!”
不等任云卿说什么,电话那头就又骂道:“还有哪个傻逼要去收购杨虞那个小破公司啊,这你妈就是扶贫呢吧?今天买热搜这事儿也真特么冤大头!”
“花的是我的钱,怎么你了。”任云卿低沉的嗓音里压着笑。
“......你真看上人家了?一见钟情了?一喜欢上你就不要命地给人家砸钱?你是不是疯了?谈恋爱是做慈善吗?”电话那头的人不可思议地发出一声怪叫。
任云卿嫌他吵,用一根手指将手机推远了一点:“嗯,看上了,怎么你了,你急什么?”
“卧槽日尼玛,为啥老子不是弯的啊,我也想要霸总给我砸钱卧槽......”
任云卿打断了电话那头的滔滔不绝:“你说话太脏了,耳朵瞎了,挂了。”
电话那头的抗议还没发出,通话就已经结束了。
任云卿躺回后座里,点开了手机屏,划进了刚下不久的微博。
点进了热搜,给每一条替杨虞说话的微博挨个点了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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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也就这样闹闹哄哄地接近尾声了。
云城的天空一片晴朗,火烧云连成一片,点燃了天幕的一角。夕阳正慢悠悠离去。
《去远方》的第一期节目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杨虞与李思安终于和齐姝还有池陵二人汇合了。齐姝和池陵起初去迎接的那个流量小花不知道被节目组接去了哪个地方,大概是有别的任务,所以没在这里。
“你好,我叫杨虞。”杨虞分别对齐姝和池陵做自我介绍。
齐姝上下打量了杨虞一番,才勾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嗯,我是齐姝。”
池陵上来就拨了拨杨虞的刘海,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杨虞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反应了很久才蹦出来两个字:“......可能。”
池陵意外地扬了扬眉,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一环节的任务很简单——去湖中心取菜。
去的路上是节目组提前布置好的活动装置,有点类似闯关节目里的机关。
返回时需要划船,船上放着嘉宾取好的食材。
回来最早的队伍将会获得更多的孩子们的喜爱值,剩余的附加喜爱值则取决于嘉宾选择的菜品。
但是节目组很坏,为了增添节目效果,原有的二人小组被拆开了,以免观众对他们互帮互助的和谐画面产生视觉疲劳。
李思安和池陵一起站到了同一条关卡上,而杨虞和齐姝则被分为了一组。
节目组特意提醒他们:“可以互相阻拦哦,但是千万别沉迷其中,而忘记了自己的队友在湖中央等着自己。规定时间内没有回到起点的旅客将要被剥夺晚饭的资格哦!”
“唉呀呀,不过我平时也不吃晚饭的啦。”齐姝听完节目组的话,边活动关节,边说道。
杨虞只是点了点头。
“你好瘦啊,你平时也不怎么吃饭吧?”齐姝离杨虞近了一些,仰起脸问。
看着杨虞精致得没有任何瑕疵的脸,齐姝心下一动。
可惜了,皮囊长得这么好看,内在却是个恶臭的芯儿。
池陵和齐姝都很守规矩,不像是李思安那样动不动就去翻看弹幕,所以他们压根不知道网上那一系列的爆料,也不知道短短一天内杨虞的口碑有了巨大的反转。
齐姝在杨虞与节目组签约时就已经知道他要来了,她对杨虞的印象还停留在“私生活混乱的小白脸”这一标签。
虽然和这种垃圾一起录节目有些恶心,但是她也可以借此抨击一下杨虞的恶臭行径。
毕竟她对外一直就是独立女性单亲妈妈,对于女权话题很敏感,时常指出男艺人不尊重女性言论和行为的女王人设。
“总不吃饭对胃不好,尽可能还是规律饮食的好。”杨虞想了想,说道。
虽然他饮食极其不规律吧。
“想要健康就不能要美了。”齐姝皱了皱眉,好似在指责,你这都不明白吗?
杨虞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正欲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男人一个个嘴上说得都好听着呢,看见胖女孩,一个比一个骂得恶毒。”齐姝笑得很甜,嗓音却讥诮。
杨虞敏感地捕捉道她话语里的刺。
这种无厘头的敌意令他再度回想起自己的青春期,想起那些让他以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的厌恶。
人们总是这么莫名其妙,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不需要义正言辞的理由。
“没有,我没想这么说。”
如果这是在生活中遇到的人,杨虞或许会一言不发。他向来疲于解释。
可是这是在录节目,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观察着,沉默将会被赋予更复杂的含义。
虽然他已经在娱乐圈待了四年,可他仍旧无法适应这种需要向他人做展示的生活。
所以他也不想在这样的圈子里谈论自己的音乐了。
都是彰显的一部分。
他时常感到困惑,自己究竟在讨好些什么。
其实也只是为了赚钱吧,他将自己被线吊起,提线木偶那样遵守规则,只是为了填补上自己所欠的债款,在无妄之灾般的牢笼里挣回一个通向荒野的自由。
人都是这样的吧。
很多时候,不是为了追求什么所以去做什么,而是为了摆脱什么,而做了些什么。
他再一次想起了任云卿。
如果是二十一岁的他,在意识到人生只是一场逃亡后,大抵会无可避免地坠入死亡怪圈,望着遥遥高楼,只渴望轻飘地坠下,终结。
可是现在呢?
他那时所拥有的来自这个世界的温柔太少了,所以对于离开,他毫不留恋。他只是一只赤脚的弃羊,当他周遭的世界只是一座斑秃的山头,一小片灰白的天空,他的生命便只有惊恐、孤独的霜雪,除去微薄的呼救,便只剩下强烈的逃离一切的渴望。
遇到任云卿以后的现在呢?
当他的世界里闪烁起爱的星火以后呢?
脚下被火烧云染红的湖水渐渐与记忆里那条黑黢黢的河水重叠。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人抓着手腕从高桥上拽下来的雨夜。
摔在桥面上的痛楚仿佛还未消散,大雨的冲刷声好似仍在继续。
杨虞手指覆盖在自己曾经被温热的手掌攥住的手腕上,垂下眼帘。
他已经不舍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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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杨虞?你怎么不理人了,你们男明星架子都这么大的嘛?”
杨虞放下了不自觉抚上自己手腕的手,发现齐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抱歉,刚才在看这个桥,在想两个人怎么过去。”
“那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呀。”齐姝双手搭在自己露出的腰部,又靠得杨虞近了一些。
“什么……”
“你说你不是想说女孩子胖了也好看,那你想说什么,我倒是真好奇,你们男人能为自己的肤浅找出来什么借口。”
杨虞抿了抿嘴,目光无意间扫过女人的低胸短款上衣外裸露的白色皮肤,下意识偏开了头,往桥的边缘靠了靠:“……我的意思是,不是一定要很瘦才是美的,运动员也不胖,但他们都很健康。”
他从齐姝的话里联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录制的那个上星综艺,讨论与女权有关的话题。
那时的常驻嘉宾是一个很大男子主义的老艺人,自己尝试着表示并不认可他的想法,最后却被剪辑成了大男子主义的那一个。
那位老戏骨却是成为了好丈夫的典范。
“那不还是觉得瘦是美吗?唉,你们男人就喜欢白幼瘦,什么时候国人的审美能健康一点啊,我真的,唉。”齐姝耸肩,好似没觉察到杨虞的不好意思,又贴在了他的旁边,手臂蹭过杨虞的手臂。
杨虞连忙往后让了一些,在齐姝探照灯一样的直视中,不得不做出回应:“……审美不是由某一类特别人群决定的,人各有爱,美的标准从来就不是统一的,所以,嗯……白幼瘦,怎么讲,就是它只是一种概括,不能被理解成,某种性别对某种性别的逼迫,而且不能一概而论……人与人差别还是蛮大的,一个人之所以是某种性格,最主要的成因一定不是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