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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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其动变,则为师之比卦[1]。
霍月庭不由一阵茫然。是陆将军没有按她说的去做吗?还是她解读出错了?
这卦为何是这样走向?
如今傅公子居于客方,势力微弱;陆将军权力地位皆在傅公子之上,乘势追击则必能取胜,甚至可以将傅公子排挤出去。可是,主方却有消极被动的趋向,恰对了师卦六五爻辞之‘贞凶’。
不该如此的。陆将军与傅公子如此针锋相对,岂会退让?一退再退,反而、反而……
促成了二人的和谐?
比卦吉。原筮,元永贞,无咎。[引]
霍月庭拍拍脑袋,怀疑起自己的技术了。
陆辛疑惑道,“霍姑娘算得什么结果,为何一言不发?”
霍月庭投去幽怨的目光,从地上拾起铜钱。
“将军与傅公子,或许该说是天作之合……”迎着陆辛惊异的目光,她顿时改口,“哎,不。”不能让他们这样顺利,不然不就没有戏看了?
“陆将军如今占大优势,应该更主动些才是。不管是对郡王殿下,还是对傅公子,都是如此。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管将军以傅公子为敌为友,只有拉近关系,才能更好应对不是?”
占大优势?
霍姑娘应该指的不是感情之事。
傅公子视我为眼中刺,“陆某还有机会和傅公子修好吗?”
不会吧,陆将军真的有心和傅公子结好?等一下,仔细想想的话,这也可以理解成反问句。
他们之间的关系,难道会系于自己的一句话?
想来也不至于此。
霍月庭莞尔一笑,戴好幕篱,“是敌是友,全在将军一念之间。请听我一言,将军为地,傅公子为水。水得地而蓄而流,地得水而柔而润[引]。若处之不当,则兵戈交加;若同气相求,亦得并驾而行。”
此语晦涩高深,陆辛难解其义。
天色不早,他便驾马回了城。
听闻苏琅又去了傅越府上,陆辛已经毫不意外。
只是今日听了霍月庭一番言语,他的心境发生了些许变化。
应该更主动些。
他拦下马夫,拽回马辔,利落地翻身上鞍,扬鞭纵马而去。
扬尘落后的王府门前,徒余家丁惊愕的表情。
晚风萧瑟,似乎将有雨落。
陆辛策马沿着江岸驰行,江上的灯还没照起来,遥遥望去只有一片黯淡的风景。行过桥时,雨打在身上,被行驰过的风吹散,留一点点在衣裳上,晕出了暗色的斑点。
成都最多的就是水,哪怕避开了宽江阔河,也会遇到数不尽的溪流、沟渠乃至人造的池景。而雨中的成都,就是一座彻彻底底的水城。
水城的色泽会更厚重幽郁,乌漆黑墙与青石板路,在雨的冲刷下晕染开来,似乎能占据人的整个视野。
路人赏雨可在茶棚下,或江边的亭中。
星点小雨消不尽城人闲散的情致。倚在竹椅背上呷茶嗑瓜子之余,若还能搓着麻将散漫地闲话,听风吹竹叶声、雨打屋檐声、玉牌泠泠声碰撞在一起,让万籁交织出别样的寂静与安宁,那又是怎样的快意!
没有谁被驱赶着做什么。
策马扬鞭的陆辛便尤为惹人异目。
他急于奔跑是干什么呢?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怕雨,或者说不怕淋雨。
他甚至没有一点儿躲雨的意思,心里只想着未来的事。
无论是陆辛、傅越还是苏琅,都是这座悠然城市里急匆匆的人。
路上撑伞的人多了起来。
苏琅被困于傅府的书房,看着廊外雨打桂花零落成泥,忽然喟叹。
“殿下急着回去了?长凌让方喜给您拿伞?”傅越正抄着书,看到苏琅徘徊的样子,故意说道。
“倒是不必。”苏琅手中一卷书没看完,随意放在架上,看到傅越砚中的墨要尽了,便自然地加了水,拿起方墨来研磨。“我只是担心阿年……他从军营回来,会不会淋了雨。”
傅越刚想调笑一句红袖添香,听了这句便封了嘴。
“殿下这么担心,不如现在就去接陆将军。”句子抄到一半,笔墨稍重,只好把花笺揉碎扔到纸篓里。
“我是有心,可是又不知道他在哪儿。”
苏琅以为傅越是真心提议,便开口解释,反倒让傅越醋意更生。
长凌瞋了苏琅一眼,见他没有抬头,遂叹了口气,复落笔。
外面却忽然来报,“郡王殿下、公子,陆辛将军来了。”
二人俱是一愣。
他来做什么?
“请进来。”苏琅欣然道。
长凌知道今日的书是抄不成了。
陆辛越过长廊走来,见傅越倚在窗前,而苏琅在门边招手,便微微笑着点头,加大步子迈了过来。
他的肩上已湿了不少,苏琅心疼地摸了摸,傅越则稍冷起脸唤方喜去找衣服。
插秧那几日穿了陆辛送来的衣服,如今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陆辛呆呆地被带去换上干衣服,回到书房时清清爽爽,也回过神儿而来应对苏琅的一连串问题了。
“回过府了,在路上下起了雨,不及带伞。”
冒这么大雨,过来做什么?
“只是……想见殿下和傅公子了。”陆辛温颜道。
我?傅越吓了一跳,又想,只是想见郡王殿下的托词吧?或者是因为殿下常来府中找我,你鞭长莫及,决定亲自来刺探我的情况了吗?
“来见我们?”苏琅眨眨眼。
首先排除吃醋的可能性。
其次,见我就罢了,为何还提到了长凌?阿年和长凌,何时亲近起来了?
这么说来,私盐案中他们好像也是里应外合缉拿凶手,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详细地讲事情的经过,但是苏琅隐隐能察觉到二人之间的“默契”。
他们两个难道……不、不能吧。我天天和阿年同吃同住,都不能让他动心,总不能长凌一来就……不不不,阿年也屡次当着自己的面夸赞长凌的仪表。
别呀!苏琅欲哭无泪。
“不是为了公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陆辛笑了笑,扬起眉毛,微微期待地说,“两位做什么,我在旁边、看看就好。”
只是看看。
他想起世子读书的时候,他也只是看看。
世子背不下文章,便要他对着书中的句子提问;世子不开心了,他还要想尽法子哄世子高兴。他好像沉默了那么多年,就应该一言不发。可是难道以后,殿下都不会需要自己了吗?
陆辛凑近苏琅一步,“让我留在这吧。”
阿年的撒娇总是软软的,还不自知。苏琅最怕这样了,心都要化了,什么追问都抛在了脑后。
“长凌、好吗?”
傅越把毛笔洗干净挂起来,无心再写下去。
“陆将军能不弃,长凌自然欢喜万分。”只不过这欢喜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是抄书念书实在无聊,不如与我去园中亭里赏雨?府中花园的风景,也很不错。”
两人欣然应允。
成都的园林搭配比他处精致许多,傅府花园亦深得其真韵。但见其高柳低丛,怪松奇石,以一种和谐的姿态参差错落。园已至此,再引溪水而过,则于万绿烟中通幽照影,有一种豁然新奇之感。
六角亭临水而建,三人闲坐石桌边,看天色幽幽,雨坠花溪,华灯初起。方喜唤来丫头侍从,把石桌地面扫洒干净,又吩咐人摆上茶具、点心。
“反正二位也回不去了。”傅越看着雨势笑道,“且煮果茶来喝。”
小炉慢烧,敞口的白瓷壶中加了几色果子,倒入几勺高山小种。茶水渐渐起色,淡棕色的茶底与透白的壶身相衬,配上红白黄的果色,让人不禁流涎。
苏琅盯了一会儿果子,又去看亭外的雨。
风飒飒,雨潇潇。纷纷竹影映在幽幽碧潭中,偶尔被探出头的鲤鱼搅碎。
“若能总是如此惬意,该有多好!”
“待到蜀中安定,殿下便可安享逸乐。”傅越浅浅为三人各斟了半杯茶,别有用心地瞥了一眼苏琅,“只怕……圣上要将殿下再召往别处。”
“西蜀太平之前,暂且不会。”苏琅吹吹茶水,啜了一口。淡淡甜味融入茶香之中,令其回味不已。“只是天下还不算太平,难免哪日便奉命出征。不过真的到四海安定那一天,我是一定要回益州的。”
“殿下若出征,长凌……可有机会相随?”傅越的眼光又转向陆辛,后者呆了片刻,察觉到他的视线,回以浅浅的一笑。
傅越惊疑地收回目光。
“长凌?”苏琅睁大眼睛,“兵车劳顿,你的身体未必受得住。”
看来自己孱弱的形象已经在殿下心中扎根。
傅越嘴角抽了抽,又颦起眉头,似乎有些难过道,“可是长凌舍不得殿下,这又该如何是好?长凌只有殿下一位知心朋友,若是哪日一别,谁知几年才能再次相见……”
苏琅闻言感动,内心已经脑补了一出‘执手相看泪眼’的戏码,“我也舍不得长凌……可是你走之后,蜀中之事又由谁来经营?”
言下之意,殿下有意将来把益州托于长凌?
傅越心中震撼,一时忘却言语。
“除、除长凌之外,还有许多能人志士。”傅越脑中混乱,连说话都快要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调整回来,“司马和各位参军,乃至散官……都会以兴益州为己任,殿下何虑?”
陆辛默默喝茶,暗暗盘算傅越跟过来之后的事。他们三个会住在一起吗?军营的话会分两个帐篷,可是难免殿下要和傅公子秉烛夜谈。若是在别的地方,他们或许会和殿下一起住在衙门。哎,傅公子会和殿下睡在一起吗?三个人的话,床会不会不够大?他、要是傅公子和殿下好了,他这个局外人,会不会被挤出去啊……
“这种事还远着呢。”陆辛多嘴道,“早想了还烦心。”
烦的是你的心吧!
傅越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陆辛果然抓准时机来搅局!
更可恶的是,殿下还附和道,“没错没错,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这种事情,就是摸不着影子的时候讲才有意思啊。
傅越气恼地继续斟茶。
苏琅喝多了要去解手,亭下一时只剩下陆辛和傅越两人。
陆辛有心拉近自己和未来……主夫?的关系,便拣了些话来称赞傅越,“傅公子诗书礼仪,令人钦慕。”
“哦?”傅越懒得继续装表情,随意笑道,“从何说起啊?”
陆辛眨了眨眼,没有做好被追问的准备,“嗯……听殿下说起。”
傅越静候下文。
陆辛无言以继。
傅越:……
“呵呵。陆将军不必搜肠刮肚,作此违心之言。”傅越又抬手为他续了茶,了无趣味地说,“陆将军怎样想,长凌心里一清二楚。正如陆将军曾经所说,香茗似水,尝之无味。陆将军无心于诗书礼乐,自然也谈不上倾慕。”
陆辛一时想不起自己哪里说过这句话。片刻后方才醒悟,没想到傅越把这么小的事放在心上。
“某虽不醉心于此,对傅公子的称赞却非假意。”陆辛解释了一句,很快又语塞无话。哎,他不是健谈之人,更何况对情敌表露真心?
傅越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然而神色平静,更像是无声地呢喃。
雨声繁,溪影渐渐被天色淹没,只有亭中与回廊上的寒灯摇动,点缀出一两分热闹的意思。
秋雨下的傍晚也冷了起来。苏琅回来时又加了一件披风,对二人道,“我看风也大了,还是回屋吧?”
方喜取来另外的披风为亭中二人披上。
“也好。”傅越笑道,“殿下与陆将军留下来用膳吧。”
苏琅看了一眼陆辛。
“留下吧。”陆辛回道,“如果今夜雨未停,傅公子方便的话,可以顺便让我们留宿吗?”
嗯?
傅越的表情变得微妙:陆辛怎么猜到自己的意图?
留吃饭只是缓兵之计,吃完饭后天色更深更难回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