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宅之内的气氛分外和谐。
殷琢与顾胭并没刻意避讳相处，于是大人与表小姐好事将近的消息，府上的人便都知晓了。
大人正直、小姐心善，大人芝兰玉树小姐娉婷婉约，两人里里外外都是格外相配的，府上的小厮丫鬟都期待着能早点沾沾主人家的喜气。
往日里，殷琢的书房是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的，即便是府上的人，也就只有曲明等几个比较贴心的小厮侍卫才能进去。
而这个条件，在表小姐面前自然是不作数的。
殷琢专门叮嘱过书房外守卫的侍卫，若是看见表小姐来，无需阻拦或是通报，直接请表小姐进来便是。
于是远远便看见表小姐带着丫鬟走来时，书房门口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小声道：“表小姐是要来大人的书房吗？可是大人并不在书房啊。”
另一个回他：“但大人之前专门叮嘱过我们的，难道我们要违背大人的意思？”
先提问的侍卫便连连摇头。
于是顾胭端着茶点过来时，侍卫向她问了好，便无下文了。
顾胭并未受到任何阻碍，走进了书房之中。
她将茶点托盘放在桌面上，视线扫过周围。
殷琢的书房大小合适，并没有诸如屏风之类的遮掩物件，所以顾胭随便一扫便将整个书房内的场景收入眼底。
装潢清雅，淡淡清香缭绕，只是除了她之外，却并没有第二个人在呢。
那殷琢呢？
顾胭眉头微微拢起。
现在已经是殷琢与她约定好的时间——今日早朝之时，废太子一派的人会当堂揭发三皇子之事，顾胭无法旁观早朝，殷琢便与她约了个时间，他说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已经下朝回府，顾胭可以在这个时间去书房找他，然后殷琢会第一时间告诉她早朝的情况。
顾胭收回了四下打量的视线，想着自己是应该原地等待，还是找下人问问殷琢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抬起，落在了宽大书桌之后的书架之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了书架的某本书之上。
其实那本书比起其他的书册来说，并未有任何独特之处，无非就是略厚了些，但是其余书籍也是厚重的。
但顾胭却偏偏注意到了那本——顾家旧事难以光明正大提及，暗中做事的，免不了一些隐匿东西的手段，而那个书籍的位置，实在有些巧了。
巧到如果让顾胭在这间书房之后另外设置一道暗门的话，那那本书所在的位置，就是打开暗门的开关。
顾胭想到这里，轻轻挑了挑眉，视线定在那处。
有什么东西是值当殷琢这个光风霁月的世界之子藏匿的？难道是与废太子孟祉合作的证据？或者是他暗中所掌握到手的某些官员的把柄？
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猜测，但是都被顾胭推翻了，因为她直觉感受到，那里面的东西，跟她有关。
顾胭正细细思忖着，忽而呼吸错了一瞬。
她感受到了情力袭来的力量。是殷琢来了。
下一秒，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走来的男人还穿着官袍，玉带束腰身姿颀长，嗓音温和道：“阿胭？”
顾胭回头看他：“你若是再不回来，怕是茶点就要凉了。”
“孟祉留我又谈了些事情。”殷琢解释道，“让你久等了。”
顾胭摇摇头：“也没多久。”
她继续说：“我过来时，侍卫没拦我，我就以为你已经回来了呢；结果一进来发现书房内没人，我瞧了瞧四下装潢才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正想着自己是该离开还是留下，你就回来了。”
殷琢在她旁边坐下：“你瞧着如何，可合你的眼光？”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顾胭视线放开，沉吟之后，简单评价道:“清简雅致，一看便是一位君子的书房。”
听她所言并无其他，殷琢心头稍松，笑道：“得顾大小姐您如此看重，倒是这书房的福气了。”
顾胭微微点了点下颌表示赞同，动作骄矜。
谈笑之后，殷琢便准备说起正事。
然而顾胭却依旧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之中：“不过我从这里瞧着你书架上的某些书籍，倒是有点陌生。”
殷琢接话接得没有迟疑：“有些是衙门里的事务。有些公务纠葛较多颇为冗杂，我便将它们带回府中，在书房继续处理。”
顾胭并无异样地点点头，了然道：“原是如此。”
她话头一转，又绕回了开始：“不过下次你一定要准确告知我时间。不然若是你不在书房，我贸然闯入，或许不太妥当。”
这话之中隐隐带了一点距离感，殷琢敏锐地捕捉到了，并且他不喜它的存在。
“你也会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要进书房岂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我在与否都一样。”他说这话时，伸出手，将顾胭的手包裹在掌心。
顾胭抿唇点头。
于是殷琢便讲起今日早朝之时。
他言语凝练地说完之后，补充道：“皇帝此次晕倒在我们掌控之中，不过这一次并不会晕太长时间，等他醒来，更恢复往日的状态。”
孟祉留殷琢便是为了跟他再申这之后的事，“陈贵妃的一些手脚并未全部砍断，她得到消息之后必然会传给三皇子。”
三皇子不是头悬利刃便躺平等死之人，他必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奋起反抗。
……
——
本以为皇帝会再晕倒一段时间，可是皇帝竟然在第二天便醒来了。
而陈贵妃掌握的消息就是，皇帝醒来之后并未旁的症状，甚至还准备在次日的早朝当庭押解处理三皇子。
自己心爱的儿子与指望安危在即，陈贵妃顿时心急如焚，甚至都顾不得暴露了之前一直深深埋藏的暗手，将消息传递出去。
众人皆知禁军统领性子单一执拗，即便皇帝并未真正下令，但禁军统领还是带人将三皇子围困在了皇子府，只是带的人并不太多罢了。
三皇子孟黎只觉得自己现在犹如困兽，他原本就不好的脾气更加克制不住了。
孟黎身上依旧穿着华贵的服饰，然而再奢华的装饰也无法制止心中的焦躁蔓延。往日里金尊玉贵的皇家气度早就消失个一干二净，他脸上的纹路加深许多，一双眼睛满是阴鸷，不知短短时间之内处理了府上多少不顺眼的下人。
而孟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收到了母妃的消息。
“父皇竟然醒来了！”孟黎猛地起身挥袖，旁边的花瓶被袖子甩落在地，碎裂声清脆极了：“他上次不是晕了好久吗？为何这次醒得这么早！”
他手掌收紧，隔着纸张，指甲都深深刻进了掌心，血丝从皮肉之中渗出来，渗透了白纸黑字。
这点疼痛对于此刻的孟黎来说，压根不值得在乎分毫，他伸手，重新将皱乱的纸张在自己眼前展开，将那寥寥字迹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黑沉沉的目光在最后的话定格。
孟黎吐出一口浊气，下定决心。
好父皇就该在察觉自己儿子的野心时，果断禅位给儿子——父皇不一直说自己是他最喜欢的皇子吗，难道不该如此？！
是父皇不慈在先，既然如此，那父皇也别怪儿子不孝了！
孟黎将带着自己血迹的纸张收好，塞入胸口的衣衫。
这是母妃给他的东西，他得好好留着。
若是他成功了，那自己就带着这东西去感谢母妃的恩德，尊奉母妃为太后；
若是他失败了……那便让父皇亲眼看看，自己的妃子是如何对他的。
孟黎唤来了府上仅存的一位幕僚，极其冷静地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与对方。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给自己包扎手心伤口，然后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掌握紧了剑柄：“事发突然，本皇子无法给你考虑的时间，你只说做与不做。”
幕僚额头冷汗密布，低头拱手：“臣乃陛下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