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望舒心里更困惑了。
她是彻底不知道碧珏想要做什么了。
仙魁除了降魔除妖绝不离开度厄宫，这是修真界公认的准则。
如果说碧珏是为追她而来……
这个念头倏然升起，但很快又被林望舒压了下去，她告诫着自己不能产生这样的念头，她生怕重新跌回刚刚逃离的旧梦中。
或者说，刚刚的景象似乎也是一场梦。
林望舒怀疑地揉着眼睛，刚刚躺在她身边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她试探的伸出手，去触碰女人躺过的地方有无余温残留，但是下一刻，沁着暖意的幽香从耳根擦过，女人从后将她紧紧抱住：
“小舒，和我回去吧。”
女人声音比往日更加柔软，皎洁莹润的眉眼间隐隐有薄泪闪烁。
幽香四面八方涌来，仿佛一条缀满香料与宝石的华丽落网，引诱着她踏入其中，坠落万丈深渊。
“阿珏……”
林望舒下意识叫出了第一反应的名字，但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这才将她的心神勉强守住。
她定力不坚，面对碧珏的温柔攻势总会意乱情迷，不能自拔。
“仙魁大人，我觉得我还是离开的好。”
“为什么？”
她与碧珏对视着，她第一次见到碧珏眼中蓄满晶莹的水雾，眼底的蝶形阴翳宛若一双翩然欲飞的蝴蝶。
林望舒只觉得喉咙干燥，体内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我留在度厄宫，会影响你的声名，还有……”她顿了顿，“祐华仙尊人很好，你还是和她好好在一起吧。”
“她……人很好？”
不知为什么，林望舒觉察到碧珏的声音多了几分寒意，与她在流越面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如果阿珏觉得她不好，又怎么会事事对她关照呢？”林望舒垂下头，尽量不与碧珏对视，她看不得碧珏含泪的样子，她的心会不受控制地软下去。
“只是因为这样？还有别的么？”
白皙的手指勾住了她的下颌，轻轻扶起她的头，瞳孔深处是极致的温柔，仿佛两泓能融解世间万物的水。
连同她那颗并不坚定的心也融了进去。
“小舒，你也会吃醋的。”碧珏轻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发，“你看，我看你和步璃姑娘时，便如你看我与无退。”
林望舒怔了怔，她与步璃当真有过这么亲密的时候么？
她思来想去与步璃的接触过程，她们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到底这始终在挚友的范畴之内，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
但她回想起碧珏与流越的相处……好像确实也没有。
“可是你是仙魁。”林望舒抬起手，解开了纱布，对碧珏展示着她手上狰狞的，完全没有愈合趋势的伤口，“而我只是一个废人，在世人眼中，方方面面都不如祐华仙尊。”
“世人并不知道你与祐华仙尊并无实质关系，你与我成婚，停妻再娶，总要有理由，不是么？”
碧珏握住她的手，疼惜地抚摸着残破的伤口，脖颈间灼烧的剧痛仿佛还在持续。
林望舒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受伤的。
她朱唇轻启，平静地道：
“我们私奔吧，小舒。”
恍若一声平地惊雷在耳畔炸响，林望舒盯着碧珏的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私……私奔？
碧珏知道她在说什么话么？
但碧珏显然心意已决，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可能，也许她心底也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她确实喜欢着碧珏，这不假。
她确实也想和碧珏一直在一起，这也不假。
“你走了，度厄宫的事情怎么办？”
“有阿镜在，无需担心。若阿镜不能解决的问题，传音于我便可决断。”
“……好。”
她埋入碧珏怀中，听见了自己一声细不可查的回答。
＊
对于私奔之后去哪里，林望舒并没有个具体目标。她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和碧珏在一起就好。
她们的第一站是三生神殿。
三生城的三生神殿是昔年情君道场，据说颇为灵验。
令林望舒惊讶的是，情君居然是个轻纱遮眼、面容清冷的女子，周身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与她想象之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小舒，不要乱看。”女子温柔的提醒在她耳畔响起。
林望舒自知不妥，慌忙收回了试图打量神明的视线。
情君神像之下供奉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灵石，灵石之上卷云纹路环绕，隐约窥见五色神光在其中流转。
这应该就是三生石了。
碧珏用一根银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在三生石之上，顺着卷云纹一路蔓延。林望舒学着碧珏的样子，也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来。
两人的血在三生石上交融，当鲜血染遍云纹时，五色神光倏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辉，汇聚成一根光柱直冲云霄。
一缕柔光从神像的指尖降入灵石深处，古老的符文悬浮在情君神座之下，她们同时伸出手，触碰属于各自的符文。
淡金色的符文没入体内，烙印入两人神识深处。
一朝结契，永结同心；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离开三生神殿时，林望舒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情君的神像。
不知为什么，这里给她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像是将一个极为熟悉的东西打碎又乱拼成后摆在她面前的，出于直觉的熟悉感。
但她没有来得及去想，因为接下来她们就要回到城里，筹办成婚的仪式。
三生城以东是有名的罗刹海城，城内有常驻修者镇守着赫赫有名的罗刹海渊，昔日碧珏的旧友，灵苏三贤的镜浅便是在此一战成名。
碧珏本想与林望舒一同拜访镜浅，但到了罗刹海城时才知道镜浅云游去了，并不在城中。
林望舒提议想去罗刹海渊的封印地看看。
罗刹海渊，常年惊风怒号，巨浪滔天。海渊中镇压着无数大妖大魔，此地的恶劣天象多半是其怨念所致。
林望舒站在一处礁石上，眺望着遥远的天际尽头，隐隐能看见一线渺茫的黑影，不知是海天的界限还是天外的天。
寥落海天之中，人不过一只只蝼蚁，偏偏还对这种危险的事物抱有的本能的，最原始的向往。
碧珏站在她身旁：“在想什么？”
“我在想罗刹海渊的对面，会是什么。”
林望舒轻声道。
闻言，碧珏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她眸色复杂地握了握林望舒的手，扶着她下了高高的礁石。
“小舒，不要胡思乱想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要成婚了。”
“这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
仿佛就是在昨天，她执意要与碧珏分开，然后就在今天，她们缔结了婚约，还要举办成婚的仪式。
她们成婚的地点是城中一处幽静的宅院，她们的婚服被放在那里。
这里的机巧侍女是林望舒没见过的新面孔，大概是碧珏特地派来看管这座院落的专门人员。
进了院落，间间屋舍布置典雅妥帖，入眼满是琳琅。
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置办的。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不算仓促。林望舒心念一动。
碧珏带着林望舒去偏院试穿婚服。
婚服也是完全按照她的身量制作的，婚服上的花纹并没有选择常用鸾凤祥云，而是翩然纷飞的蝴蝶。
碧珏确实是喜欢蝴蝶的，就连碧珏的识海里面都有一群群蝶丛，曾经相处的细节涌上心头，林望舒不由得失笑了一声，泪水却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怎么哭了，小舒？”
“这真的像是一场梦。”林望舒抚摸着婚服的一角，布料柔软，但她的指尖却莫名刺痛着，“我真怕这场梦会醒过来。”
“我也害怕。”
碧珏轻轻抚摸过林望舒的脸颊，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幽远空灵，悱恻缠绵：
“所以，还是请不要醒来，我的小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