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钰的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季洛淮的脸颊,摸到一手湿润。
季洛淮不傻,很快止住了啜泣,于是地底又恢复一片死寂。
但是季洛淮的手,紧紧牵着迟钰,没有松开半分。
迟钰靠在墙上,嘴唇皲裂的疼痛已经察觉不到,只是诧异:季洛淮,居然哭了吗?
他突然惊觉,长达几百万字的原文里季洛淮似乎没有掉过一次眼泪......不,是根本没有。
他很确定,除了季洛淮年少时因丧母而流的血泪,后来的一系列事件譬如遭到同门欺凌侮辱、落入无解的危险境地,师尊为救他散尽修为,还是重要之人的牺牲,季洛淮都临危不乱。
惊慌都没有几次,更别提崩溃而泣了。
想想也是,那个时候的少年早就掌握了力量,就算无法使用,他也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各种方式。
不像现在,他只是一个连仙界都不甚了解的凡人罢了,疾病在身,他现在只能依靠他人——唯一一个和他同处困境的人。
好新奇的体验。被未来世间的最强者依赖了。
唉,那我岂不是可以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呸呸呸。反正,季洛淮可是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要他怎么还呢?帮我把太学的作业写了?给我所有的私房钱再给我炒两个菜?
太便宜他了,最好,让他的人生上都刻着两个字,他迟钰的大名。
迟钰抬头看见小小的井口,幽蓝的月光倾洒而下,身陷囹圄,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死期。
这次结束了,他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爷爷出门参加老年旅游团之前,还特意给他煲了一盅冬瓜排骨汤......
真想念啊,真想回去。
最好,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他只是因为太喜欢这本小说,所以产生了幻觉......
“小钰,小钰!”
迟钰吓了一跳,睁眼看到了蔚蓝的天空。
白云悠悠,晴空万里,突然有两只飞鸟掠过,一派生机勃勃。
唉!真的穿越回来了吗?!
可是——为什么季洛淮也跟着过来了啊?
季洛淮坐在他身旁,长长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
迟钰坐起来,虚弱无力的感觉持续一会才过去。
原来他们正坐在一辆稻草车上,沿着一条小泥路不知要去向何方。
小路坎坷不平,车上也随着颠簸微微摇晃着。风温柔地吹过小路两侧半人高的草,拉车的老黄牛在前方“牟牟”叫着。
哦,所以他们是获救了啊!
迟钰一下泄了气躺倒回稻草堆上,看着季洛淮笑吟吟地凑过来看他:“过去多久了?发生了什么?我们在哪?”
少年一边从一侧的包里翻出一张饼来递给迟钰,一边慢慢解释说:“小钰,你刚晕过去没多久,井上就有人逃难路过,放了绳子下来,把我们背上去了。”
迟钰狼吞虎咽地吃着饼,不出意料地噎住了,那恰到好处递过来的水正好缓解了他的生命危机。
“咳咳咳......真好吃,从来没发现过这种干馕能好吃成这样......”
迟钰一连吃了两个饼,还没来得及难过自己并没有重返现代,一转头,看见季洛淮衣服破破烂烂,头发和身体倒是洗过了,却又沾上了新的尘土,身上伤痕似乎到处可见。
在井底下,他都是自己照顾的,怎么可能受到这么多暗伤。
灵光一闪,迟钰伸手抓住季洛淮的手腕,淤青擦伤遍布,颤抖着问:
“洛洛,那群人不是好人,对吗?”
季洛淮不再言语,纤长的睫毛垂落,过于苍白的脸上布着几道血痕,看着柔弱可怜,却带着几分不合气质的邪性。
“他们,”季洛淮的嗓音颤抖,似乎还带着后怕,“他们救我们,都是为了后来在路上,把我们当做储备粮......”
是了,井底下捡到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孩,哪会有人不动恶念!
迟钰心头一跳:“洛洛!你没事吧?你怎么带着我逃出来的?”
季洛淮微微抬起眼盯着迟钰,眸色如同深潭,语气却带着一丝柔弱:“没事,我把你藏进稻草堆去了,他们没发现你。”
这小子,又避重就轻地说话,不让别人担心他!
迟钰心疼地看着季洛淮手臂上那惨不忍睹的伤:“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
迟钰心疼得不行,季洛淮就让他看,看他难过地轻轻用手抚摸过自己的伤疤,才缓缓道:“没关系,这里是丹国,我们安全了。”
迟钰躺在牛车上,感受到一派平静,终于知道他方才醒来看到的季洛淮那种微笑该用什么词语形容——
幸福。
迟钰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这么脆弱的人,碰到如此危险关头,他一有什么动静就想哭。
季洛淮把少年抱在怀里,两个少年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料峭春风吹过,却并不寒冷。
/
季洛淮抱着迟钰,低头便看到了自己袖子底下那一片干涸的猩红,不着痕迹地藏了藏袖子。
昨夜,他站在尸堆上的时候明明检查过衣服了的,可惜还是漏了一处。
看到迟钰被绑起来,差点被人关进一辆装满了不知死活的小孩的马车里的时候,季洛淮完全失去神智,脑海里只有杀意,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突然爆发了。
那口差点困死人的深井,被残肢断臂填满,每一个人的面容都写着极致的惊恐,一具具尸体满满的,将深井填平。
再也不会有人不小心滑落其中受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