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第一回送爱美上工的先例，就有第二回，尽管爱美逐渐把难堪挂上脸，小富还是坚持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门口，继续厚着脸皮献殷勤。他从来都看不清局势，自信总有天会打动爱美，不懂这一切只会是他的自作多情。

这些天以来，尽管小富因莫名害怕与芳娘对上眼，从不敢进屋，芳娘还是会因为每天都能瞟到他蹲在门外等爱美的背影而生闷气，可一想到这一年夏天就能过第一个生辰，又觉得如今和以往格外不同，她便告诉自己有宽宏大量到可以把小富这号人物当作不存在，闷闷的情绪很快消散。

但爱美在学校上工没几天，芳娘便在镇上裁缝店找到了替人度身的事儿，也从同小富送爱美上工变成了目送小富送爱美上工，因而又有了另一番感受，任凭先前宽慰自己有多大的气量，如今每天只能看着小富和爱美成双逐渐消失在门口，也会觉得心被揪着。

她时常计划着努力做事攒钱带爱美离开这个地方，远离小富，却又在下一秒嘲笑自己的想法过于幼稚，时常在充满斗志的下一秒便泄气，然后自言自语：爱美好不容易才找到学校的事，可不能走，我不能这样自私。

让她更泄气的是，她似乎已经想象不出在往后漫长的一生里如何守得住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出现了小富，若是到了下一个地方也不能确保不会出现大富，更不能确保比自己更适合爱美的人在哪一天会突然出现，而后杀出重围夺下宝座，可自己早已在一开始便败下阵来，因为她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见不得光。

每回只要这么一想，便像心头血突然涌上喉咙，直哽在那儿，吐不出也咽不下，到了爱美面前更是总想把这些坏情绪通通隐藏，可就连过年时兴致也不高，只呆坐在一旁看着爱美玩掼炮，睡前面对爱美愈发大胆的亲吻也不爱回应到设法避开，又怎能叫爱美不发现她的异常？

爱美其实同样懊恼，她清楚芳娘这些天的不快是因为小富，只怪小富不懂察言观色，每回她以为和芳娘之间出现转机时，小富就晃到眼前送野花送自家种的菜一类，被自己委婉拒绝了他也不恼，笑嘻嘻地说着没事，下回再继续打扰她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芳娘……”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突然乱了节奏的呼吸声暗示着被呼唤的人尚未睡去。

爱美又一次从鼓起勇气的主动而得不到回应中泄气，片刻才又决定用仅剩的勇气再次开口说道：“芳娘……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爱美平躺着呆望眼前的一片漆黑，又想起了这段时间小富让她们两人平白无故多受的那些委屈，泪水竟沿着眼角滑下，慢慢起了吸鼻子的声响。

芳娘急忙转过身，却又在伸手触碰到爱美脸颊上的泪水后收回了手，霎时组织不成半句言语，两人就此陷入了沉默，只剩爱美愈加放肆的啜泣声。这样一来，芳娘更加手足无措，犹豫几分只好把她拥入怀轻拍后背以示安慰。

“对不起，爱美，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好像所有的想法都是不应该……”这一刻仿佛怀中人熟悉的味道冲昏了脑袋，让芳娘把积攒已久的话一一吐出，“可我一看到小富来咱家就忍不住嫉妒，嫉妒他也可以和你那么好……”

“可我跟你是最好的！”爱美赶忙从芳娘怀里抬起头来抢话。

“不是，我还没说完。”芳娘因为爱美的一句话舒心了不少，抹去了脸上大半的凝重，她吸了吸鼻子，还是决定趁着今晚把自己的担心和嫉妒全部倾诉，“小富他爹是做大买卖的，他家有钱，他又处处爱护你，每天都准点送你上工，又接你回来……”

“小富真的很不懂分寸啊，我改天要骂他，让他不要再这样了！”爱美佯怒。

顾不得鼻涕还挂在鼻尖，芳娘连忙开声阻止：“不，这不礼貌，爱美……”

爱美被芳娘的反应逗笑，却又被芳娘忽略，她一心只想把心声完全吐露：“我有时候会想，若你真的跟了小富，将来日子是不是就好过了，可是这样我很不开心，不管怎样我都不开心，我是不是很难伺候……”

爱美思索了一会，芳娘以为这般沉默是爱美承认自己的确在无理取闹，慢慢松开了原先抱着她的手，爱美感受到环抱自己的力度轻了不少，慌得伸手把芳娘圈紧，过了半晌才开口说话：

“芳娘，我要说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小富的事，明知你不开心还是拖着，以为我一直留在你身边你就会慢慢明白我的心意，”爱美始终抬着头望着芳娘，用一副极虔诚的姿态说道，“我除了你谁也不跟，所以往后你不开心一定要同我说好不好？”

“同你说了只会多一个人不开心。”

“不对喔，范芳娘，同我说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开心，只要你开心了我便也开心了，哪儿会多一个人不开心呢？”

芳娘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爱美，嘴角迟迟放不下，一颗心仿佛因此又落了地，更准确来说是落在了爱美心上，恰好被她接住，让这颗心从此安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