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荼荼心情的别扭和羞愤自然是祂稍微远离三千、不爱搭理三千、甚至封闭心门拒绝三千传心交流的原因。
但荼荼可能不会知道,在三千看来,不理自己的荼荼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回到了,那个因为被自己安排为鬼王,不甘不满地在地狱中生活工作,一旦对面遇上、就总爱呛自己一口,给自己脸色看,灰蒙蒙的大眼睛里又藏不住浓厚的喜欢和痴迷的时期。
祂这个样子,倒给三千满足了一种回归初恋的怀旧感,于是在席上更兴奋了,咖啡配美酒,一杯一杯不离手。
这位面貌冰清玉洁、任谁看都是前途光明的冷面神女,按照沙罗给文命等小神的悄悄话,却是这般埋汰祂:“瞧咱们沾上狗的大傻千,龇个大牙没个眼力见的、还更粘荼荼了,嘎嘎嘎。”
三千听得清楚,却充耳不闻,实际上,每当看身边那少女的俏脸流露出明艳的羞耻和愠怒,放在以前的三千月神会无奈挠头,现在的三千心里却欢喜。
仿佛找到了奇妙的开关,故意惹荼荼生气害羞成功后,隐形的、旌旗一样的狗尾巴就在心中狂摇。
永代见三千对荼荼流露非同寻常的傻气,也感到的确是之前看错神了,探头和沙罗“小朋友”交流说:“沙罗小宝,三千阴神看上去模样俊俏,怎知有点缺心眼儿啊?”
“开始入世时,比这还缺呢!只有手头的活儿不含糊,其他的都指望不上,傻了吧唧的,也就荼荼爱迁就祂。”沙罗自然愉快地回想起海岛上一家人生活的时光,身为母亲教训傻大个的女儿桫椤三千……真是怀念啊。
“哟”,永代咬着餐具闪亮的尖头说,“这么说,能在五世之内从二傻子修成这般模样、也是快得异常,我没看错神呢,前途无量啊!”
阎姬恐怕永代还在怀疑三千的身份,就迅速反驳:“什么二傻子,母神是能量系统受损了需要恢复,又不是从头开始吭哧吭哧地修炼。母神最不缺的就是心眼,算计的心眼可不少呢!”
衡治一直不大快活地默默不说话,祂两次入世均是终身形单影只,谁都以为祂还对荼荼有所挂念痴迷,此时祂却像转向期盼三千的什么一样,用手捻转着酒杯脚插嘴问:“心眼多,你是说……母神三千计算能力非常强吗?”
“算计、又不是计算,今天来的不是你的真身吗?脑仁丢在神宫了?”永代对衡治敞开嘴巴大笑。
衡治耸肩,含有疑虑的眼光微妙地向斜下方的菜肴落下,很快恢复淡漠。
众神没完没了的笑声中,荼荼见三千微笑着不反应,不得不开口对孩子教训说:“宝贝阎姬,别这样当众说你母神呀……”
“叫孩子说吧,又没什么不对。”三千托腮眯眼笑看荼荼,清亮柔和的妙音划破一室笑声,“为了和荼荼发展深层关系,之前我确实用了无数个心眼子来算计你呢。”
“……不要脸呀……”小声抗议的荼荼不看祂,竖起餐具小力戳餐盘。
酒过三巡,阎姬说地狱有业务、要告辞,月老沙罗跟随着一家二鬼一神,要带生闷气的荼荼到那灿烂地狱观光去。
三千心情快活,干脆化成大犬型将祂们一个个叼着放在背上,自己甘当神兽坐骑,长毛飘扬、四爪踏光地悠悠然漫步离去了。
“喂,后生,你在烦恼什么嘛?”几位神鬼走后,永代立即开始八卦衡治的单相思,问祂,“你是不服三千一界小神尊、各方面能力都不如你,却在感情上压了你的风头?”
“没有那种念头,那样想、毕竟太不尊重荼荼了,是将祂当成随意易主的物品。”衡治倒很正直地说。
“唉,缘分不能强求呀,都是王八看绿豆,对眼才行的事儿。”司缘神们劝这可怜的衡治,一只只深刻理解了“求不得”苦的小手轮流拍在祂宽阔柔软的背上。
“是啊,况且缘起缘落有其规律,情缘少则持续一世、说我手下缘分深的,也不过上万世的情缘而已。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永远持续的缘,等祂二位缘尽了,您自然有机会呀。”
“你们说的,我明白。”衡治回答上也不含糊,就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永代豁达地拍上衡治的肩膀:“后生,别对自己太残忍,我们月神掌管的无数个月球,的确绕着各自的唯一一颗行星转动,照顾行星的环境和生命,甚至有时要甘心与别的月球分享一颗行星。
若说专一不二呢,是月神难改变的特性没错,但你瞧,哈哈!我!不就成功转性了吗?
你呀,这样下去就成了执拗一处的单相思,又嫉妒、又落寞……多是一种折磨啊!”
文命看着衡治犹疑沉闷的脸色,打断永代道:“我觉得恐怕没有单相思那么简单。尊神衡治入世时不是说过的吗?对荼荼的心感兴趣,觉得那心特别美,恐怕是有了什么新发现吧。”
“喜欢你的心——不就是最普通的爱的表白吗?”小神们纳闷了。
文命神情疏懒地摇摇头,只顾微笑着在手里着晃酒杯,不再发表高见。
就如文命所等待的那样,衡治稍微叹息后,果然在众目睽睽下一本正经地开口:“起初、我被人间一颗甜香纯净之心吸引了视线。
发现那心是强大阴鬼所有,又发现祂投胎于悲惨无福的人生轨迹中,其中每一件都让我惊诧好奇。
对那一世负心于祂、给那颗美丽之心留下自卑阴影的三千自然多有不满。
下一世,我投下化身,仔细做了功课、打磨为荼荼心悦的样子,不过荼荼对三千的用情之深是我难以想象的,看三千不再负祂,我最终决定不加打扰。
人生终了时,也在为不能成功与之结下情缘感到遗憾。
这一世,我的探究欲依然不减,但到这一世中段,我才进一步感受到,三千神尊的身上居然也有完全同样的味道和感觉,甚至更悠久。嗯……刚刚那种狗魄散发出的味道除外。
你们听得清楚吗?我打个比方好了,若说我感到荼荼的心是宇宙间最美妙的一颗巨型宝石,
三千,简直就像是开采出这颗宝石的矿洞一样与祂契合、能够包容祂的全部。
可毕竟,三千已经是一个空矿洞,内里不再含有同样的宝石,只有宝石存在过的气息留在祂体内,深深影响着祂的精神内核。”
“说的什么玩意儿?!”永代抓着头发崩溃道。
“喔……这倒是闻所未闻的感觉。”小神们略微迷茫地看着衡治,猜测祂是否在隐喻什么,可看那迷茫的表情、大概祂自己也没弄清。
文命说:“倒是想告知您一下,其实那一世荼荼走过的悲惨人生轨迹,是祂自己兴冲冲要去体验的。
三千阻拦劝说不成,硬着头皮投胎去挑战沙罗与我们共同设的局,无奈失败,从头到尾很是郁闷难捱。
无论精神方面的崩溃隐患、还是染上狗魄的棘手问题,可以说都是那回闹出来的。
在我看来,实际上,祂们的缘分发展一直很顺畅,尤其在迁就荼荼的体验愿望这方面,三千其神、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得很好。”
“是啊,神尊入世,多遁入空门以求定性,我们司命司缘,就没见过多少神尊落入俗尘滚滚中、受人追捧迷恋,体验各种酒色名利的诱惑还能岿然不动,保持这样信念坚实、专一又长情的定性呢。
若给人生列个总结啊成绩单什么的,三千几乎每次都是全优交卷。
当然,荼荼除了一些鬼身的根性、行事风格上的小缺憾,也优秀得旗鼓相当,我就是被可爱的荼荼大鬼吸引来司缘的!”香香热切地参与进来说。
“这样吗?荼荼真是不可思议。”衡治抓祂自己的重点,对香香笑道,“总觉得更喜欢了。”
“哈哈,若以月神之力计算空间历史波动,还能得到一点二位神鬼的历史信息吗?”
文命又问衡治和永代——实际是旁敲侧击地套话:
“说实在的,从了解到沙罗热情投入地做这件事开始,我就很好奇祂们二位的过往,听衡治月神描述对祂二位的感受,更觉有趣了。”
“不,如今您知道的,我上任不久,光是手头的计算工作就已经要用上全力,无力计算更多。而且,这只是我独自的感情、独自的好奇而已,从永代月神处得知一些荼荼从前做鬼王时的生活碎片,我已经很满足。”
衡治说罢,祂那正直的美人脸庞上形成一种寥落于空寂中的温和笑意:“三千神尊早早就在意、喜爱荼荼,守在祂身边……也是如今才了解到的。”
永代同为月神,自然不能作事不关己样,祂端起两臂、表情老实地说:“哎呀,计算什么计算呀。
你们也都知道。就是现在宇宙另一端死掉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情神,这边我也会同时忘记祂的。
生命的存在、记忆的存在,各种存在都不牢靠的精神宇宙中,一个拥有主观能量的生命就算有能力计算过去很久的事情,也只能得到微弱的、断片的信息,不仅如此,信息还有可能被动过手脚。
宇宙本身在滚滚向前走,就像阎姬说的,精神体的生活也要朝前看啊。”
“说的是啊……”小神们互相看看彼此,好像只是为了确认彼此脑中升起的雾都是一样纯白和茫然。
只有文命,思维的线索还未中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里,祂兴致勃勃地继续询问衡治:“诶,那阎姬呢?祂是这对神鬼的生命创造,在你感受上也差不多吗?”
闻言,衡治下意识就摇了头,苦笑说:“阎姬作为一件生命创造实在非常完美,却是底力十足、倾向于往外扩张的、极富攻击性的美。
祂承载双亲的希望和爱意才得诞生,毕竟会融入这部分的强力变量,又是鬼神和合的特殊生命,跟双亲内敛柔和的纯美气息完全不一样。”
文命点点头。
这么一番试探,祂虽然不能确定衡治、永代有没有各自隐藏一些秘密的小心思,但至少能确认关于荼荼和三千,对方手里的线索并未超越自己所掌握的有多少。
不过那一番“宝石与矿洞”的描述,倒是印证了文命脑中盘桓许久的某些灵感。
“都说了朝前看嘛,别分析了,听得我烦躁啊!于是呢?如今你对自己感情的结论是?”永代不耐烦了,本来八卦衡治的感情就只想听重点,于是凭空变出一把话筒塞到衡治嘴边。
衡治看向主持永代,坐端正认真回答说:“如今,无论荼荼还是三千,都让我感到很着迷。这种着迷当中,除了喜欢,也包括我对祂们能量的本质、对祂们能量气质相同的原因的探究欲。”
“啊~那就是想通吃呗!”永代美女豁然开朗,大概是祂自己的情趣太狂放了,久而久之,对别人的感情也能够这么粗野地发话。
祂又像见了同志,咧开蕴含微红色的柔唇哈哈大笑:“我也跟你一样,如今我也想通吃祂俩呢!可爱妖艳集于一身的小荼荼,还是半成熟的冷冽阴神三千,都该是很美味的啊~祝我们都成功吧!后生!”
“不……我倾向于专一,并没有您这样不端正的态度和意思……”
永代狎昵的贴近动作,衡治刚弱弱抬手推拒开,永代那震惊四座的高声又瞬间盖过了祂的解释:“哎,不仅是这两位,祂们的孩儿阎姬我也喜欢。呀!可以说是目前最喜欢的一位了!这小丫头简直浑身都是刺,碰上去一等一的带劲儿呐!”
衡治看着祂,连硬扯笑意也扯不出来了,直想告辞归宅。
“倒没错,小家伙是全身刺的海胆嘛。”文命勾起嘴角小声嘀咕着说。
听到这话的沙罗、香香、鸥声等小神都乐呵呵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