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屿坐在椅子上,右脚轻轻点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叠,撑着下巴,沉思良久。
袁恒和李临私下见一次面,其实说明不了什么。两人曾在一个部门工作,即使现在袁恒去了竞争对手公司,也不代表他们不能作为朋友一起吃个饭。
可舒屿的第一直觉是,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只是她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受了谈舟的影响。
她现在对谈舟的认知很复杂。
他既是谈氏独子,又骗了她那么久,舒屿自知不该信他。
但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也是真的,她不认为谈舟的某些品质和他的高智是装出来的,所以当他的推断与自己不谋而合时,舒屿就没办法忽视他的话。
思绪逐渐纠缠混乱,舒屿很及时地收住,甩了甩头发,决定一切简单化。
不管有没有问题,先自查总是没错的。她也必然不会和任何谈氏的人合作,包括谈舟。如果最后真的发现李临有问题,舒繁自会有决断,不需要外人参与。
无论是重点客户资料还是其他什么,值得谈氏冒着风险偷取的,一定是非常机密的内容。加密文件的异地云端备份李临没有密钥权限,那么他能有机会操作的,也只有公司本地的数据库服务器。
上班时间一到,她停下动作,给信息技术部门的总监顾筠发去消息,约她在会议室见面。
“顾总监,我想查一下最近的服务器日志,有没有异常登录,特别是涉及我们部门的加密文件。大概多久能有结果?”
顾筠粗略一想:“针对性的自查不麻烦,这周就可以。”
“好,那麻烦您尽快。”
“可以问一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舒屿斟酌道:“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怀疑,想求证一下。您放心,如果最后证实没有问题,因此而导致你们部门浪费的时间和资源,责任我来承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筠常年不苟言笑的表情,此刻柔和了些,“如果您有需要,尽管提就是。”
“对了,顾总监,这件事我想请您先不要告诉舒总。”
“我明白。”
虽然顾筠与舒屿同为总监,但舒屿毕竟是舒家千金,公司里,所有人都会敬她几分。
所以舒屿的要求,顾筠没有多问。话说完,她便离开了会议室。
紧接着,舒屿又联系了人事部门,调取了李临的档案,同时也拜托他们调查一下李临在公司的人际关系,尤其是袁恒在任时期。
把能想到的都做了之后,舒屿的大脑进入了一段短暂的空白期。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些紧张。
舒屿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有一瞬间,她很想给舒瑾打电话。
但是看着舒瑾的天鹅堡头像,舒屿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收起了手机,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
舒屿因为李临的事忙了一天,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
阿姨做好的饭放在冰箱里,并且贴心地拿便利贴标记了每个菜需要热几分钟。但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看了看几个五颜六色的保鲜盒,又把冰箱门关上。
衣服都没有换,舒屿推开刚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和包,躺在上面闭目养神。小黑跳到她身上,舔舔爪子,窝成一团。
才休息了十分钟,门铃就响了。
舒屿懒懒散散地起身,意料之外地,在可视门铃上看到了中午才说不要再见面的人。
谈舟大概是整个身子都靠在门上,头发遮住了摄像头的一大半,但优越的五官轮廓一眼就能被认出。
舒屿站在原地,看着屏幕中的人,没有动。
谈舟也没有再继续按门铃,只是一直等不到回应,他像是支撑不住一样,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
明亮的楼道灯光在他身上投下光晕,谈舟的右膝曲起,头垂在膝盖里侧,越来越低。
良久,舒屿叹气。
打开门,她站到谈舟面前,挡住他面前的光。
又是一身酒气,舒屿下意识蹙起眉。
“你怎么来了?”
谈舟听到舒屿的声音,头动了动,微微扬起。
她逆着光,在他眼里像是一个看不清的影子,但他却扯了扯嘴角,笑了。
“阿瑾。”
舒屿冷淡回应:“我是舒屿。”
楼道的灯熄灭,舒屿懒得与他在门口拉扯,直接蹲下身去,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
到底是差着身高,舒屿想靠自己的力量扶起谈舟还是有些费力,所以她干脆半拖半拽,把人扔进屋里,终于关上了门。
她动作有些粗暴,谈舟被拽得关节有些疼,睁开眼时,人正好被甩在玄关的墙上。
额头结结实实撞了一下,他感觉眼前多了几颗星星,脑袋更晕了。
“看着挺瘦,怎么这么沉,你是喝酒去了还是吸水去了?”
饭都没吃就干上了体力活,舒屿不满得很,于是进了屋就不管他了,路过他时还要对体力活本活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谈舟现在显然听不懂舒屿的阴阳怪气。
他稳了稳身子,轻车熟路地换鞋、摆鞋,然后径直往沙发走去。
舒屿从厨房拿了瓶冰水,边走边拧开喝了一口,回到客厅时,就看到将近一米九、手长腿长的谈舟,规规矩矩地半蹲在沙发前,叠着她的衣服。
衣服叠得四四方方,规整到能直接摆到商场卖了,他又拾起舒屿的包,扣好包扣,起身和衣服一起送到了衣帽间。
回来之后,他才舒适地蜷在了熟悉的角落。
舒屿哭笑不得。
谈舟的手机一直在衣兜里震,大概是震得他烦了,一抬胳膊,把手机扔了出来。
舒屿本来不想管的,但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她也听着烦,过去看到是周成的电话,她直接接起来。
“喂?”
“谈总……哎?不是谈总?”
“我是舒屿。”
周成显然被冲击到了,缓了几秒。
“舒小姐……谈总和您在一块吗?”
“他在我家。”
“什么?!他在您家?!”
舒屿皱眉,把手机拿远一点:“至于这么惊讶吗?”
“我一直在餐厅楼下等谈总……不是,那他怎么去的啊?!”
舒屿弯下腰,推了推谈舟。
“哎,问你怎么来的。”
谈舟闭着眼睛,乖乖答道:“打车。”
舒屿起身:“哦,他说他打车来的。”
“……”
周成觉得世界有点颠。
虽然他是谈舟的助理,但他也无法理解这种喝醉了打车去前女友家的行为。
“那,那我现在去接谈总?”
舒屿站在沙发前,刚要应下,谈舟就睁开了眼睛。
他清醒时,眼里总是有团看不清的雾,让人捉摸不透。反而在喝醉酒后,他的眼睛是最清澈的,黑眸明亮,宛若星子。
舒屿对上谈舟的视线,他没有说话,均匀、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的视线平和,眼底盛着一汪静谧深蓝的湖水,在舒屿看向他时,起了细微波澜。
他无声开口:我饿了。
舒屿又皱了眉。
“他没吃饭?”
“谈总应酬的时候……很难吃上几口饭,基本都在喝酒。”
“你没跟他说过空腹喝酒会胃穿孔?他嫌命长吗?还是有受虐倾向?”
“……”
周成忽然觉得自己的工资还是要少了。
怎么还要替老板挨他前女友的骂。
“明天早上来接他。”舒屿直截了当道,“八点之前,晚了我就把他扔出去。”
“好的舒小姐,那……”
周成话没说完,舒屿就挂了电话。
小黑已经在两米安全距离外观察这个家里的陌生人半天了,警惕地竖着耳朵,直到舒屿拍拍手,叫它过来。
她一把抱起小黑,揉着它的头,指着谈舟道:“小黑,你看清楚这个人哦,咱家不欢迎他,下次他再来,你帮我把他吼走。”
谈舟迷迷糊糊的,感觉鼻子有些痒,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舒屿“哼”了一声:“不过今天就先算了。小黑,你帮我看着他,我去热饭。”
舒屿换了睡衣,到厨房把阿姨做的饭全都拿出来,一一按照便利贴上的标注,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又烧了一壶水,冲了一大杯蜂蜜柠檬水。
她闻着逐渐丰富的饭香,也感觉有些饿了。
饭菜一一端上桌,她端着蜂蜜水去叫谈舟。
一拐到客厅,她就看到谈舟已经坐了起来,手肘压在膝上,身子向前倾着,和端坐在茶几上、戒备审视他的小黑四目相对。
看起来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
“你是谁?”
谈舟问道。
小黑一声不吭,但眼神毫不示弱,谨遵舒屿教诲,一点不友好地瞪着黑眼珠。
舒屿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
她走过去,放下杯子,算不上温柔地推推他肩膀。
“起来,吃饭。”
谈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舒屿心想这人喝酒喝傻了,俯身下去,阻挡在他和小黑之间,抬起手在他眼前晃晃。
下一秒,谈舟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揽住她腰,直接将她拽到怀里。
舒屿完完全全地砸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栽倒到沙发里。
“你疯了?”
她回过神来,挣扎起身,但被谈舟牢牢锢着,动弹不得。
“你是阿瑾。”
舒屿咬牙切齿:“我是舒屿。”
“你是我女朋友。”
“我是你前女友。”
“这是我女朋友的家。”
“这是我的家。”
“所以你是我女朋友。”
舒屿明显感觉到谈舟还没酒醒,所以她更加生气,想骂他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根本沟通不了。
“谈舟,你再无理取闹,就从我家滚出去。”
谈舟听到这句话,身体僵了一下,听话地松开些手。
舒屿正准备站起来,又听他在耳边呢喃了句:“我没有地方去。”
“你可以回家啊。”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重的呼吸缠着舒屿的发丝,蹭过她耳骨,潮湿、冰凉。
毫无预兆地,她第一次听到了他真真切切的委屈。
他说:
“我没有家的,阿瑾。”
“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