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辛总之后,包厢中如尘封的冰面一般寂静。
谈舟和舒屿并排而坐,却隔着一段距离。两人面朝前方,视线低垂,桌上的餐盘同样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舟先打破了僵局。
“你没有和我说过你要买谈氏的股份。”
“谁会和主人说我要抢你的东西。”
“所以呢,你是要收购谈氏吗?”
“正有此意。”
之前见的都是谈氏的大股东,舒繁吞不下,辛总手里的股份比较少,所以舒屿原本就打算先从他开始。
偏偏碰上两人最近冷战,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对谈舟说此事的舒屿,更没办法开口。
“你对我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利用。”
“是啊,怎么样,现在还追吗?”
舒屿冷笑了声,没打算听到谈舟的答案,准备直接起身。
但她又失策了。
谈舟咬着牙,难得有些火气地道:“追。你和公司我都不会放弃。”
舒屿觉得此人多少有点病。
见硬的说不通,她干脆语重心长地劝起他来。
“谈舟,你明知道谈氏现在纳入舒繁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依旧会是实际掌权人,否则它就只能被你爸攒下的旧疾越拖越垮。现在谈氏看着还有些风光,那是在吃你爷爷的老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它还能风光几年?你宁可看着它彻底塌掉也不能放下些骨气吗?”
谈舟转过半个身子,看着舒屿,目光如炬。
“我放下骨气了,谈氏员工的骨气怎么办?”他字字铿锵,声音不大却很有力,“谈氏现在几乎只有商场业务,可大型商场是舒繁的招牌,你们自己的体系和员工是完善的、饱和的,我带着谈氏的人过去,他们只会被舒繁安插到其他产业。谈氏有许多干了数十年的老员工,他们没有别的经验,学习能力也没有年轻人强,舒繁会给他们时间适应新业务吗?还是会在他们跟不上时一脚踹掉?”
舒屿怔了怔,还未说出口的许多大道理突然顿在喉间。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角度。
“舒屿,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谈氏抢过来吗?我不是没有能力,如果只是想有口饭吃,我大可以自立门户,没必要跟你口中不剩几时风光的谈氏死磕。可是我不能这样。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谈氏给予我的,谈家对我不公,但谈氏养育了我。我能享受比绝大多数人都优越的生活,是谈氏的员工一天一天努力出来的,我亏欠他们,所以我不能让他们被别人掌控命运。”
舒屿愕然。
谈舟说得很平淡,没有急也没有恼,可她有一刻,犹如醍醐灌顶般顿悟。
舒屿在谈舟的注视中逐渐低下视线,脑中回想着,反思着,才突然意识到,一向厌恶别人颐指气使的自己,竟然也在无意中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从未站在谈舟的角度思考过,只是一味觉得舒繁收购谈氏是对谈氏更好的选择,所以充满优越感地替他做了决定。
可她期待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谈舟感恩戴德地接过她施舍一般的好意吗?
这显然不是她的本意。
那她是做错了吗?
以舒繁为先……似乎也没错。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舒屿站起身,结束了话题,“我累了,想回家了。”
谈舟“嗯”了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
却没有牵她的手。
-
收购谈氏的事暂且搁下了,舒屿也一直没有回答谈舟能否追求她的问题。
她感觉自己最近格外混乱,只要一想到这些事就头痛,然后下意识地回避,强迫自己投入到其他事情中。
她变得有些奇怪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可这么逃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晚饭后,连日来难得见面的两人安静地坐在桌前。
“舒屿,我们是不是应该聊一聊。”
“嗯,你说吧。”
“我的问题,你想好了吗?”
该来的总会来。
舒屿眼皮半阖,目光落在碗中。
停顿半刻,她终于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几丝明媚。
“我想好了。”
“是……什么?”
舒屿笑了笑,双手搭在桌上,身子向前倾了些。
“谈舟,我觉得我们把问题搞错了。关键不在于你能不能追我,而是你追我之后,要达到什么结果。如果你没追到,我们还是会按照协议离婚,那折腾这一年显然不值得,只会让我们彼此不舒服。但如果你追到了……”
“那我们就不会离婚了,不是吗?”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跟你结婚,是一个不确定的开始,我不能接受因为我的一个不确定的决定,最终将自己困在一个确定的结果中。婚姻和恋爱不同,我是抱着一定会离婚的想法结婚的,如果最后不离婚了,那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的人生、我们的利益,就彻底绑定在一起了。我不喜欢这种束缚,所以,我不接受你的追求。”
谈舟听着舒屿的话,这是她这些天以来,对他用过最轻松的语气。
他知道她是真的做好决定了,而舒屿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改变。
即使这个决定对他而言是最坏的决定,但他依旧为她感到开心,因为她眉间不再有褶皱。
好吧,这已经是水泥地板一样的待遇了,糟糕还能糟糕到哪去呢,大不了好好珍惜这段婚姻剩下的时间……
但舒屿的下一句,就让谈舟明白了。
水泥地板之下,还有地下室。
“你说过,我永远有对你喊停的权利,现在,我想喊停了。我有点搞不清楚我自己,但我清楚的是这件事影响了我的工作,公司进度比预计要慢很多,所以我觉得,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比较好。”
谈舟眼睁睁看着她站起身,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拦她,只能僵坐在椅子上,无措地蜷起手指。
“小黑我也带走了……”
“小黑能不能,留下来。”
他打断她,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但小黑是我的猫。”
“我知道,只是,它习惯我做的饭了,经常换环境,对它不好。”
谈舟的镜片反光折射到舒屿眼中,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没关系,我在它身边,不会有事的。”
谈舟顿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有关系。家里如果突然很空荡……我不习惯。”
舒屿站了一会儿,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她轻轻点头,默许了他。
“东西我先不拿了,最近可能比较忙,微信不一定看得到,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注意安全。”
洗过碗后,舒屿离开了意阁。
像他们上一次分手前那样。
-
回家的路上,舒屿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谈舟那句话,越想,她越觉得自己也有些抗拒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即将驶入小区时,她鬼使神差地掉了头,往舒瑾家开去。
到舒瑾家楼下,给她打电话没有接,舒屿看看时间,周末的晚上八点,舒瑾大概率是会在家的,所以她直接上了楼,输入指纹开锁。
打开门后,家中果然灯火通明。舒屿一边换鞋,一边朝里喊道:
“姐,你在家吗?”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浴室传来,舒屿疑惑地走近,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姐?”
下一秒,浴室门打开,一张意想不到的脸骤然出现在舒屿眼前。
“……韩翎?你为什么在我姐家?还——不穿衣服?!”
裸着上身只裹了一条浴巾的韩翎,比舒屿更震惊地尖叫了一声,然后火速关上门。
终于听到动静的舒瑾从二楼下来,看到舒屿错愕地站在浴室门口,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她身前。
“小屿,你听我解释。”
“等会儿,姐,你等会儿,让我捋捋。”
里面的韩翎很没有眼力见地喊着:“舒瑾,给我拿件衣服!怎么被你们姐妹俩都看光了啊呜呜呜……”
“闭嘴吧你,你以为你有什么值得看的吗?”
舒瑾没好气地回怼,直接拽着舒屿走了。
十分钟后。
“说吧,怎么回事。”
韩翎已经被舒瑾赶走了,舒屿此刻坐在沙发主位上看着她姐,一副审视姿态。
舒瑾清了清嗓,将韩翎为何光着身子在她家这件事,从头解释着。
“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前段时间我在酒吧喝酒,出来的时候被几个男酒鬼拦住了,我没甩掉,正好碰到韩翎也在那喝酒,看到之后他就过来帮我,结果呛呛起来动了手,他胳膊划伤一块。我当时看伤得没多重,想着那离我家最近,就把他带过来上药。”
舒屿意味深长:“然后呢?”
“然后……他衣服划坏了嘛,我就说让他脱了,给他拿件新的……哎呀你别这么看我,我俩当时都喝了酒,年轻人血气方刚的,他衣服都脱了腹肌都露了,发生点什么不是很正常?拜托,我分手之后都快吃斋了,他就,看着还行嘛,偶尔开开荤怎么了。”
舒屿白眼一翻,单字一个“6”。
“我跟谈舟真是白替你俩折腾一圈,以为人家水火不容结果是打情骂俏,早知道你俩天造地设,就应该你们自己去相亲,两家和和美美,多好。”
“不能这么说,我可没跟他谈。”
“那他怎么还在你家?419还包二次售后?”
舒瑾说起这个也很冤:“别提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非说什么让我还他清白,我懒得理他,结果他三天两头跑到家里来缠着我,这谁受得了?我嫌他烦,后来发现只有睡他才能让他闭嘴,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舒屿冷哼一声:“哦,还清白的最好办法就是彻底不要清白了是吧?”
舒瑾说不过她,思路一转,反客为主:“我和他谈不谈的,对你也没影响呀,你怎么这么生气。”
舒屿听了,抱着曲起的双腿,整个身子都窝在沙发里,神色有些怅然,眼神飘忽着,落在天花板上。
“不是生气,只是有些郁闷。”
“郁闷什么?”
“就是,”她轻轻咬着指尖,眼睑轻垂,声线清冷,“觉得我和谈舟因为你俩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很像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