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天边乌黑的云团飘来、又飘走，细雨落下、又散去。
多变的天气似乎对少年们无法造成影响，又似乎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着什么。
转眼的功夫，便又是一周学习时间过去。
临近清明。
听着假期前的最后一堂课，教室内的学生都显得隐隐有些躁动，不时便会看下腕表的指针，间或还会和邻桌小声交谈几句各自的假期计划。
沈奕和莫子苏，原本也是坐在教室里等待放学时间到来的其中之二，然而随着一通电话紧急传来，一切平淡被打破。
“嗞——”
几乎是自学院回到公馆的车刚一停下，沈奕便迅速拉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而后都不等站稳，紧接着就又迈开步伐迅速往前跑去。
“呼、呼嗬嗬。”
待一路疾驰来到沈力均的卧房门口，沈奕望着眼前那扇半开的房门，明知目的地就在眼前，他反而却脚步渐缓，不敢再往前。
又站在原地几个深呼吸，直至替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沈奕这才缓缓抬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个眉发皆白的老人正躺在床上沉睡着。
老人面上没有多少血色，一双形状有些粗犷的白眉就算是睡着了也依旧紧紧皱在一起。
可以看出，老人此时的身体俨然很是不适，以至于他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沈奕苍白着脸捏了捏指尖，又看了老人几眼后收回视线，转而目光焦急地对站在一边的沈封快速打起了手语：
【哥，爷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
沈封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垂眸望着床上的老人，声音低沉地复述着家庭医生的诊断：
“是旧伤复发，加上一时悲痛太过所导致的心源性晕厥。”
“陈医生说，等爷爷再次醒过来，他的身体状况很可能会大不如前，而且暂时还无法确定这次晕厥是否会产生相关后遗症。”
话落，沈封弯腰替老人掖了掖他身上的被角。
片刻，他直起身，将暗含悲伤的目光投向旁边的少年，语气有些沉闷地又道：“但小奕，你也知道的……”
“爷爷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苦，身体本来就有些亏空，再加上他曾经受过的那些枪伤……他的这次晕厥或许最后会造成我们都无法接受的更大影响。”
一时间，房间中几乎只剩下了两道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沈奕最后又看了老爷子一眼，便咬着嘴唇，骤然转身大步跑出了这个房间。
不会的，不会的……
爷爷明明今天早上还好好地坐在餐厅，陪着他们一起吃早饭，又怎么可能不到一天的功夫就突然身体虚弱到快要病危的程度。
他现在一定是在做噩梦吧……
疾速奔跑所产生的汗水在额头汇聚成股，沿着眉峰缓缓滴落到沈奕眼中，引得他眼瞳一片刺痛。
沈奕缓缓停下步伐，仰起头看向高空不知何时挂上的残缺圆月。
不管沈奕有多不想接受现实，但就像沈封说的……
他知道，他的确知道——
其实爷爷的身体状况早已每况愈下。
就算爷爷每天都笑呵呵的，看起来好像和寻常健康的老人没有多大区别……
但实质上，爷爷年轻的时候受过的枪伤，直到现在都还会对他的关节造成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
以至于，爷爷如今每天都必须要依靠服用止痛药，才能勉强抑制住那股疼痛，表现出他可以正常行走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爷爷他比谁都要清楚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才会想要尽可能提前地为沈奕物色出一个好伴侣。
而这些……沈奕他都知道的。
他还知道——
爷爷的每一个笑容后面其实都隐藏着言语难以描绘的剧烈痛楚。
不单单只是刺骨的旧伤之痛，还有……痛失爱子与亲人的心中哀痛。
不知不觉间，沈奕来到了公馆南面的一处小山丘处。
望着山丘顶端相依而立的两块方碑，沈奕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中渐渐涌动出了些许思恋与忧惘。
其实，家中三个人，并不只是他失去了父母亲人，也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无法从哀思中走出……
但只有他仗着年纪小、有人疼护，才敢放任自己一直沉溺于过去而已。
哥哥和爷爷，却是都已经习惯于把悲伤掩盖在心底而不表现出来了，不然爷爷今天也不会因为一时悲痛太过而晕厥。
掺杂着一丝水汽的微风掠过，拂动了沈奕眼角的发丝，也拂动了方碑前的那两捧洁白的百合花瓣。
沈奕走上前，轻轻拨动了几下稚嫩柔软的花瓣，馥郁的清香缓缓散开，在他的眼前一点点描绘出了白发老人笑容和蔼地放下手中花束的场景。
爷爷……其实你一开始是想要过来和爸爸妈妈分享快乐的吧。
眼前场景随着花香逐渐淡去，沈奕眸光微微闪动，他心中原本只有一个雏形的念头却是越发坚定起来。
——
“哗。”
“哗哗。”
后院。
身形高大的瘦削少年眼睫微垂、身披月华，正提着水壶缓步行走在田地间。
随着他的动作，水流浇洒而出，扎根于土地中的碧绿抖擞了一下，一点点舒展开了它们愈渐宽大的叶片。
浇完一遍。
莫子苏直接席地盘腿坐下，闭目开始修炼。
莫子苏没有去老爷子的房间看望过，但以他神识的强大程度，他也不需要亲自去看，便能够清晰了解到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甚至是比那些医生要更加了解。
而莫子苏之所以没有亲身前往，则是因为他不喜欢那个房间里的沉重气氛。
除此之外，他同样也不喜欢如今弥漫在整个沈家中的怪异氛围。
他还是更愿意待在原来那个总是逸散着愉悦气息的沈家。
于是莫子苏就干脆到菜地里来修炼了。
老爷子那对常人来说糟糕无比的健康状况，在莫子苏看来不过却不过只是多吃几顿灵食就能解决的小毛病。
若不是他不能太过违背这个小世界的规则常理，他甚至只需要炼制一炉丹药就能立刻让老爷子重新变得活蹦乱跳。
而如今想要通过灵食来解决问题，与之相对的，就要显得麻烦一些了。
对莫子苏来说，灵植在培养过程中很是脆弱不堪，灌输的灵气流稍微多一点都可能让它们消化不过来“爆体”抗议，从根本上就杜绝了莫子苏想要揠苗助长的可能。
普通人与之同理，所以莫子苏若是想要通过直接给老爷子灌输大量灵气的方法来解除对方的病灶，那也是不可取的。
但老爷子的病又不好拖得太久。
也是因此，为了尽快催生地里的这些灵植，莫子苏只能像现在这样守在地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为灵植浇洒一次灵水。
只要一感知到灵植消化完了它们上一次所吸收到的灵气，莫子苏就得从修炼状态中脱离出来，兢兢业业地开始他新一轮的浇水大业。
不过不得不说，这方法虽然死板枯燥，但是却着实有用。
如今才浇过一轮水，那些灵植生长的进度就快赶得上平时半天的量了。
“……”
莫子苏正在修炼中静候着下一轮的浇水工作，一个颀长的身影缓步踏入了他的神识范围。
莫子苏睁开眼，就看到沈奕手中抱着几个垒成一摞的饭盒朝他走来。
沈奕把饭盒随手放在地上，将其一一打开后，又递了一双筷子给莫子苏。
【子苏，你晚饭也还没有吃，我们一起吃吧。】
莫子苏摸了摸自己微瘪的肚子，点点头，接过筷子和沈奕一起吃了起来。
然而正吃到一半……
莫子苏就看到沈奕反复几个深呼吸之后，突然抿紧唇瓣，把手中写字板高举到了莫子苏面前。
而那板面上赫然写着这样几个清晰纤秀的大字：
【子苏，我们结婚吧。】
“（▼_●）……？？”
莫子苏手中筷子一顿，他那常年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地表现出了一丝凝滞与僵硬，在他乌黑眼眸的深处更是涌动着由衷的迷茫与困惑。
……啊，他们不就是普通的随身护卫与被护卫者的关系吗？
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彼此之间突然就发展到这种可以缔结婚契的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