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的那个晚自习,暮色透过教室玻璃斜切进来,在梵未正对着答案的试卷上投下一束泾渭分明的光,前方的顾辞一半身子都转了过来,手肘撑在他摊开的试卷上:“哎,饭团儿,这次换座位你要挑谁当同桌?”
梵未改完一道错题,把答案往身前拢了拢:“我打算自己坐。”
“自己独守空桌有什么好的,多寂寞”顾辞手撑在他桌面盯着他,“哎,要不你挑我呗,咱俩做同桌。”
梵未刚要开口说话,但看了门口一眼又垂眼盯着试卷,手抓过笔假装写字:“转回去。”
顾辞欲开口,徐铮已经一脚踹在他的凳子腿上:“大爷!”
“什么意思?”顾辞不但不转,还戳了戳他的手臂,“徐铮你别捣乱——行不行给个准话,这么吊人胃口呢。”
眼神暗示得眼角都要抽筋了的梵未:“……”
唉。
顾辞还在坚持不懈地戳戳,这时一只手摁在他头顶,独属于班主任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挺能聊啊?需要我单独给你们腾个角落举办茶话会吗?”
顾辞一抬头,对上叶玲犀利的目光:“……哈哈哈不用阿玲,我们不用茶话会也能聊。”
叶玲不理会他的插诨打科,稍微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头:“转回去。”
顾辞安静如鸡地转回去,一旁的徐铮没忍住捂嘴笑了起来。
“梵未啊,你出来一下,老师有话跟你说。”叶玲表情难得柔和了几分,手在他的桌面撑了一下先走了出去。
梵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笔放下起身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不消一会,师生二人齐齐站在走廊。
似乎是觉得要说的事很扯,叶玲倚在栏杆,盯着少年攥着的袖口好一会才开口:“能告诉老师最近有跟家里人闹矛盾吗?”
每一次跟爸爸妈妈通电话都很和谐,梵未摇摇头:“没有。”
“那考试的时候……”这位女老师有些迟疑,“有故意不贴条形码吗?”
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问,梵未如实回答:“我不会故意不贴的,老师。”
叶玲忍不住扶额喃喃自语:“也对,都考年级第二了怎么可能不贴条形码……”
天色渐晚,暮色暗沉,梵未看着尽头的绿色应急灯眼皮突突直跳:“怎么了吗,老师?”
叶玲表情有些凝重:“老师现在跟你说一件很不好的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梵未点点头:“老师你说吧。”
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有千斤重:
“你这边月考的总分显示的是0分,我去找了你的答题卡,全都没贴条形码。”
“而且月考前第一考场的监控坏了……”
叶玲看着梵未的表情说得很艰涩,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对她鞠了个躬:“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看着自家好学生懂事的模样,心中一团火郁结于心,叶玲不禁暗自握紧了拳头:“这件事无论如何老师和校方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先回去吧。”
梵未答了声好,低头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觉得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他绝对不可能忘记或者故意不贴条形码,那么就是有人故意把他的条形码给撕了,如果监控没坏还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揪出罪魁祸首。
但是问题是监控坏了,要抓到是谁简直是大海捞针,根本无从查起。
“阿玲找你说什么了,”见他回来且没看到叶玲的影,顾辞又翻过去,“我俩当同桌呗小梵哥。”
“当不了同桌,”梵未对他摇摇头,“我总分0分。”
“啊?!”
顾辞和徐铮同时瞪大了眼。
下晚自习,一中人才培训中心的人骂骂咧咧地骂了一路。
“我靠,到底是哪个孙子啊,有病是吧故意撕人条形码。”徐铮恨不得把人头拧下来。
许松林给林晓喻投喂了一块草莓味的德芙:“最近团子得罪谁了?”
“我觉得是杨帆,”顾辞说得很平静,“八九不离十,饭团儿就跟他不对付。”
司星乔叹气:“那也没证据啊佩奇,一班的监控刚好坏了。”
“监控坏得太凑巧了,不知道是真巧还是被人故意弄坏的,”陈昭行帮她背着画板,“按照这个思路查应该能有点眉目。”
“对,我就这个意思,”顾辞打了个响指,“知我者老陈也。”
“那没辙,我之前好奇骄骄说的那个事问了他监控是怎么坏的,”严卿歌摆弄了一下手机,“校方查过走廊监控了,偷人那块牌子的人刻意弄坏的,撕条形码查不出什么眉目。”
好不容易能给事件起一个头,严卿歌带来的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坏消息,众人齐齐唉了一声。
但无论众人怎么郁闷也没有当事人饭团郁闷,特别是早上叶玲找过来的时候:
“我找了你的答题卡,让各科老师改了一下你的卷子,总分有708,年级第一,但是现在成绩和排行榜什么的都打印出来了,这方面再改是不可能了,可能下次考试又要把你的座位编在最后一个考场了。”
“但是我会努力跟周主任争取下次把你的考场调去第一考场的。”
梵未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只得勉强挤出一抹笑,说:“没事的老师,麻烦了。”
条形码被人故意撕掉已经够郁闷了,从年级第一一跃成为0分倒数的郁闷更是难以言喻。
进教室徐铮和顾辞不见了踪影,梵未重重叹了口气,回到座位拿过水杯狠狠喝了一大口水。
“怎么脸更皱了?”顾辞从窗户探进半个身子,给他塞了一袋大白兔,“来,不愁不愁,吃点甜的。”
梵未不动声色地剥了一颗:“干什么去了?”
“去一班看了一下月考的考场名单,然后诈了一下杨帆,”顾辞干脆地翻进教室,“不过那贼孙挺精啊,什么也没诈到,但就那反应是他跑不了。”
“算了,没有证据锤死他怎么折腾都白费。”梵未将糖纸揉成团,手上沾了点糖浆,有点黏。
他也觉得这事儿有点烦了。
但顾辞盯着他,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放心,辞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梵未还在愣,徐峥拍了一下他的肩:“好了团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晚带你吃烧烤,去去晦气。”
梵未嚼了嚼嘴里的糖点点头。
晚自习一中人才培训中心默契地集体请假,只有司星乔要准备集训婉拒了这次活动。
这片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公交车坐了好几站,是城中村,房屋是土砖结成的,屋顶是瓦片,青石板铺就的路面缝隙长满了青苔,空气中隐隐散发出一股霉味儿。
房屋紧挨着房屋,路很狭窄,跟着一条条小巷子左拐右拐像在走迷宫似的。
地上有污水,梵未一边挑着干净的地方落脚,一边忍不住问:“你怎么老爱往旮瘩角钻……”
其实上次沈骄家的店也偏,只不过跟这次对比属于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旮瘩角里出珍味儿,”顾辞兴奋地搓了搓手,“在这种地方发现好吃的跟发现宝藏一样。”
“其实是大爷很多打交道的哥们家里都比较困难住在城中村,他也喜欢去别人家做客——”徐铮接了一句,又撞撞陈昭行,“小谢家是在这吧?”
“嗯。”陈昭行答了一声。
“那个啊,我记得他射手打得不错。”许嵩回忆着。
一聊到熟人,大伙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严卿歌追问:“上次心肌梗塞大爷送去医院的是小谢的奶奶吗?”
“不对,那是另一个,”林晓喻纠正他,“在隔壁区啦。”
梵未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中拼凑出了一个爱打交道,人缘极好且非常乐于助人形象的顾辞。
简直是根正苗红回馈基层的顶级社会好青年。
在狭小复杂的巷子里经过了漫长的七拐八拐,眼前的场景终于宽阔,此时人不少,像一个小型的集市,有些嘈杂,梵未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异常显眼的牌子:刘哥烧烤。
摊位人不少,一群光着膀子的中年人面红耳赤地喝着酒,一会大声喊着划拳的词,一会又激动地把桌子拍得框框响。
“刘哥今天生意很好啊。”顾辞熟络的上前打招呼。
被叫刘哥的摊主也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正火热地烤着串,一听到声意外地抬头:“小顾?好久没见你来了,带朋友来聚啊?”
“对啊,来照顾照顾生意,”顾辞应着,找了个位置坐下,拎起有些油腻的菜单先递给梵未,“看看要吃什么。”
梵未也不客气,点了几道又把菜单递给其他小伙伴。
烧烤的过程难免漫长,且他们之前还有两桌客人,梵未想放松一下,但刚撑在椅子上就被突出的刺划破了手掌。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梵未嘶了一声抬手一看,被划开了一道不算小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正丝丝往外冒。
第一变倒一,血光之灾,简直倒霉到家了。
“怎么了?”旁边的顾辞探头,一看到他掌心的伤口立马不淡定了,冲着烧烤架就喊,“刘哥!你这边有酒精之类的东西没!”
“酒精?没有啊!”刘哥忙着生意,“不过那边有个小卖部应该有卖,就往那边,一直走大概五分钟就到了!”
“呼呼呼——来,辞哥跟你买创可贴去,”顾辞接过陈昭行递过来的纸巾捧着梵未的手吹了吹,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不过你平常注意点,怎么老受伤?”
手瑟缩了一下,梵未抽回手小声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吧——受伤的是我,你不用太紧张。”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的顾辞这会到是平静了,他往刘哥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那好吧,早去早回。”
“好什么,”许松林放下了正在打农的手机,“实在不行我陪你去。”
陈昭行非常有眼力见的拉住他:“没事,饭团自己去吧。”
梵未告别众人起身前往小卖部,微凉的晚风吹在脸上他才觉得好了点。
他觉得自己属于向内求的i人,虽然小伙伴的陪伴和安慰很暖心,但有时他会更喜欢独处消化这些不好的情绪。
脑子放空地走了会,小卖部褪色的招牌出现在眼前,梵未刚要路过胡同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些声响:
“都他妈那样帮你了才给这么一点?够哥几个吃啥?”
“就是,还不够哥们买几包烟抽。”
“快点的,这他妈被抓到是要劝退的,这么点糊弄谁?别以为是好班的老子就不敢揍你。”
梵未一扭头就看见乌泱泱一片人背对着他,杨帆被狼狈的围在中间。
关键是杨帆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闪着深深的不可思议。
“哥几个跟你说话你他妈耳聋呢?”一个人往杨帆身上用力踹了一脚,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梵未也是一愣,随后又轻蔑地笑着往那边走:“哟,是你啊,正好,新帐旧帐一起算。”
算是熟人,开学考坐在自己后面的平头哥。
梵未:“……”
路见不平被迫吼,看来今天真是水逆得过分。
眼见平头哥和几个小弟越来越近,梵未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大脑飞速运转着思索对策。
“我已经报警了,”梵未捏着手机又后退了一步,“对面的监控能拍到这,第一,你们现在走,第二,可以动手,但警察来了你们就进去蹲局子。”
平头哥嗤笑一声:“挺会唬人,待会揍你别哭着求饶就行。”
梵未云淡风轻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你可以来试试。”
平头哥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最后臭着脸用肩膀撞开他,带着一众小弟走了,但仍不忘放狠话:“鳖孙,这次算你们走运。”
待平头哥走远了梵未才卸了力吐出一口浊气,肩膀靠在墙上。
其实他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刚刚压根没时间报警,他在赌平头哥作为一个学生并不是那么头铁敢跟人民的公仆碰一碰。
还好他赌赢了。
杨帆别过脸,极不情愿:“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梵未实在懒得理差点害自己陷入险境的罪魁祸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去便利店买了酒精和创可贴。
路过胡同看见杨帆还坐在原地,脸上和手上都有些伤口,梵未撕下几片创可贴放在他旁边,全然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