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的雷霆碰撞——水浪被剑势打碎,露出的承影剑居然正被施天白以剑相抵住!施天白接住、击溃了韩灵雨这一剑!
兰因猛地看向韩灵雨,却见他唇角挑起,而同时,原本凌落砸下的水幕遽然反激而起,竟在承影的周遭再聚集成了一道水龙,蓦地发出吟啸——
“……然后天白师兄完全被那条水龙吞没了,水气还让那条龙越集越大,把韩灵雨也卷了进去,药师谷落下大雨……”兰因淋着雨跑回雪居,换了经湿的衣裳后,头发都顾不得擦干,就忙不迭来和宣虞讲。
“嗯,那才是那一剑真正的剑意,韩灵雨则凭此结丹了。”宣虞把热茶推给兰因。
兰因捧了茶,却迟迟没有入口,犹疑地道:“可我才把师父你教我的修炼法门告诉给他多久?他就琢磨突破了……还有天白师兄,也进步神速,那一剑,我一个局外人都没有看清。”
“但如果你是身处他的位置,多半也能接住——知道韩灵雨顿悟时为什么一直闭着眼吗?”宣虞伸手,覆盖住了兰因双眼:“有时候视觉反而是感官中最迟钝的,尤其对剑修而言,反而会蒙蔽你的感知。”
兰因一怔,眼前被师父细长的手指所遮盖,他也试着按师父的话感知,感官却被师父手的凉意和手间薄茧擦过眼皮的触感占满了,兰因顿时定住了,情不自禁有一瞬的走神,他甚至还无法特别清楚地把握这种感受的意义,但本能,对于宣虞的手,他一直有种朦胧的迷恋,迷恋这只手所掌控的力量,他持剑和捏住檀金心脏时的强大冷酷,与就像这时,那特别只给自己的,独属的温柔,以及他有时会捏着自己下巴……
但兰因还没浮想完,宣虞就收回了手,“天白那一瞬一定是感觉到了杀意,会出剑是本能的反应——相信你自己,每个人的道都不尽相同,没有什么可比性,”宣虞显然看出了兰因的心结所在,所以也清楚地告诉他:“天白性格锋芒毕露,却也毛躁,而你较之或许绵软,却自有细腻。再者…你的情况不同。我不是叮嘱过你,要用《素问心法》的中正平和慢慢抵消你原本的血脉力量,修炼决不可贪功。”
“我有时时谨记遵照!”兰因忙站起来道:“这一年多,我也只进了一个小境界…师父,我就是担心,要是比不过别人的话……”兰因想到今天答的考卷,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的担忧:“我要是考不上你的徒弟可怎么办啊?”
“这次不行,那就等下次十年后,十年不行,再十年…”见兰因惊恐得瞪大了眼,宣虞倏尔呵地笑了。兰因这才反应过来师父今天心情不错,显然是在开玩笑,赧然地低下了脑袋,轻轻拉了拉宣虞的手腕,意思教他不要逗自己了。但真是想不要嘛?只看那若有似无的力道就知道更多是不好意思的撒娇罢了。
——他如今的身量已比宣虞坐着时稍高半头了,却如此乖顺地低下头,就连请求的动作都体现出一种温驯的服从和依恋,神态柔软清澄,眼神也干净纯粹。宣虞没有经历过亲近的师徒关系,对此更没有兰因这样的执着,他会收传人,只是处在这个位置所以选择做出的合宜举动,而就他本心来说,接纳弟子与否都可有可无,或许天性冷情,他从没有对此产生过任何期望,但在这一刻,宣虞却忽然想,其实也不是不会产生任何念头的,假如不考虑其他,他的喜好,就是兰因这个模样……而就在宣虞散漫地想着这些的时候,丹哥突然急急进来,俯到宣虞耳边说了几句。
当许多年后,循迹变迁,兰因回想起这一夜,觉得那时如晦的大雨已然昭示了不祥,然而当下的兰因就只是感觉到宣虞的情绪霍然变了,蹙眉吩咐丹哥:“带他们过来。”又叫自己回去休息。
兰因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洗漱后,有些好奇究竟什么人惹了师父生气,便悄悄扒了窗子往院里看,结果居然发现,被丹哥带过来的两人之一正是他的“老对头”姬珣!不过兰因也称不上幸灾乐祸,因为姬珣的神色是前所未见的惊惶——韩灵雨的丹劫还在持续,雨势倾注,兰因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口型分辨出他不停在对着宣虞重复“不知道”“不清楚”之类的句子。而他还打着伞,另个人则直接跪在了雨中。
宣虞静静站在檐下,檐影和阴森森的冷雨、月光斑驳,越发衬得他神色莫辨,姬珣当真是被吓破了胆,都带上了哭腔:“宗主,我当真什么都不知情,我父亲刚刚已经离开了,临走前,也没和我说什么,只留下这个人说让他多照顾我…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人,真不知道到底他有什么问题…”
“哦?你不清楚他是谁吗?”宣虞轻笑:“魔教细作,敢潜入蓬莱,好大的胆子啊!”
姬珣惊呆了,他说的都是实情,然而也没想到父亲专门带来给他的人会是什么“魔教细作”,一瞬都忘了继续辩驳,但他也知道自己一直被严格监控着,宣虞发难,总不会无凭无据,只能愣愣看向那跪地的“细作”。那人见已被识破,索性也卸下了伪装,姬珣看清他的真实模样,更加惊诧:“郗兑?……怎么会是你?!”
“是,小公子——我前不久逃离了帝释的魔爪,却不愿去经历仙盟苛刻的审查,便私下联系了姬城主,他答应帮我隐藏身份,而我负责履行之前的约定来保护你,”郗兑苦笑:“可没想到刚到蓬莱,就暴露了。”
姬珣毕竟涉事不深,没听出他话里的问题,而宣虞清嗤了声,当着姬珣的面,只道:“既然珣公子未牵涉其中,就先请回吧。此事我自会处理。”
雨夜令郗兑几乎完全失去了视野。他只听到姬珣慌乱离开的脚步渐渐远去,随即感到一只手忽然虚搭上了他的侧颈,并未用力,只若有似无地触在他的颈脉,而宣虞随即俯身,声音轻柔,却教郗兑忍不住惊颤起来:“是他叫你来我身边的吗?”
“不是,不是!”郗兑知道宣虞口中的“他”是谁,也知道那只仿佛无骨蛇一样缠过来的手随时可能插穿自己脖颈,毫不犹豫地索命:“是我自己主动想要接近您!”
“是嘛?”宣虞微弯眼睛,好像在笑:“我不信。你都已经喝了他的血,沦为他的‘眷属’了……还有自己的想法吗?”
“你知道?!”宣虞的话像针直破郗兑最忌讳的隐秘,郗兑感觉全身血液被浇得发冷,悚然:“你居然知道……也对……是你……你当然清楚……”他想到什么,猛地紧攥住宣虞衣角:“你也是……是不是?”
宣虞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微微眯眼。而后一脚厌恶地踹开他。郗兑摔到泥泞里,似乎被他踢得清醒了些:“哦…对啊……今夜又到了十五之期,你却没有像我这样…再发作‘心魇’,看来是没有……”圆月被遮在雨后,然而郗兑的心渴症却是又按时发作了起来,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捂着心口、四肢不停抽搐,显然正忍受着痛苦至极的折磨。
“我给过你机会,”宣虞垂眼看着他,低声问:“为什么不回去他的身边?”
“我说过,我是主动来找你的,”郗兑失神的眼睛里不知看到了什么,又有血泪不断在溢出,宣虞看得出,他已完全陷入了幻相,因此只是梦呓般本能地呢喃回应着自己,像苦苦抓着救命稻草,只想凭此在恶魇里挣扎:“你能理解我的——对吧?我是很想活着,为此我害了人,做了无法悔改的错事,我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人……但只要还保有一丁点为人的尊严,我就不愿意向一个以残害折磨我为乐的恶魔臣服……求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