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书在出殿门的时候，跟门口守着的侍卫推搡间，被刀剑划伤了手。顾曦得知后，毫不犹豫地抢过其手中剑，朝着二人的胳膊划去，又将剑丢至剑下，“本宫也生不出来一对翅膀飞走，没必要离得这么近，给本宫滚远点。”

看管的侍卫面面相觑，他们同为禁军，向来知道这位康宁公主在宫中的地位，毅王命他们将芳华宫看管的时候也没说过要如何对待这位公主，只是当时那态度笑盈盈的，想到这，两个侍卫没敢反驳顾曦的话，各自捡起剑，离殿门远了几步站岗。

晚膳送来的时候，因执书受了伤，便留下了另一人和抱弦一起给顾曦布膳。

等人全走后，主仆三人围在床前，抱弦给执书换药，顾曦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压着声音，“抱弦，明日由你动手，不可手软，若是她中途醒来闹出声响，那计划就败露了。”

抱弦重重点头，“公主您小心。”

顾曦看向执书，“伤口若实在疼，那便请太医。”

执书摇摇头，“公主放心，本就是拿捏着分寸的，不要紧，执书晓得大局为重。”

“门口有人守着，你们便也不必守夜了，都好好歇息吧。”

两人没敢离开顾曦，担心她遇害，最后便都睡在了寝殿中。

床幔放下，小小一方天地中，顾曦稍稍放松下来，但手却不自觉地抖起来，控制不住地害怕，她知道自己不该害怕的，给父母报仇洗清冤屈的机会就在眼前，但是方才提剑伤那两个侍卫的时候，她还是手抖了一下，只是不敢露怯，才硬生生忍住。

夜间多祸，看管的人不肯让她们开窗，整个寝殿，只有一层月光透过窗纱莹莹洒进来，像一层雾。

顾曦把手伸进被褥里，抓住胸前的弯月木坠。

她一夜未眠。

翌日，御膳房的人来时，照旧留下一人替顾曦布膳，如今宫中人人自危，她打眼看着这位康宁公主，被看管起来似乎让她也没能休息好，眼皮底下烦泛着淡淡的青色，昨日还瓷白的肤色，今日竟然有些暗沉，她不敢细看，只放轻动作，只是在专心布菜之时，忽然有一个重物落在她脖子后面，痛感袭来，很快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抱弦手里还举着膳盒的盖子，发着抖，顾曦上前抓住，避免发出更多的声音，而后便让抱弦去珠帘外看着侍卫，自己和执书迅速将宫女身上衣裳及首饰褪下换上。

尽管脸上是早就上好的刻意掩饰自己原本面目的妆容，顾曦走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但求救的心理让她战胜那股恐慌。

如今宫里已被裴征带兵控制，就等着裴衡宾天而后顺理成章上位，这段时间，他定然不会让宫中出什么乱子再扰乱他的计划。顾曦藏身在柱子后，看着有宫中准备出去采买的马车被守卫赶回，她深吸一口气，才缓步过去，意料之中被人拦下，顾曦低垂着头，举起腰间玉佩，回答盘问，“奴婢是玉太妃宫中的，奉娘娘之命，去乔府送信，这是毅王殿下的玉佩。”

“乔将军仍在安州之地，你去乔府做什么？”这守卫明显是知晓裴征和乔胜为一伙的，对于顾曦的回答，倒也没有多大的怀疑，看到她手中玉佩时，更是没了防范，顾曦暗暗松了口气，自己赌对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奴婢不知，太妃娘娘所说皆写于信中了，只让奴婢转交乔小姐。”

信封上盖有印鉴，若仔细瞧便能看出那是康宁公主的印鉴，顾曦短时间内没处去那玉太妃的印鉴，只能用自己的充当，只祈求上天保佑，面前这个守卫看不出区别，让自己混过去。

只是面前这个守卫似乎想到了什么，憋着笑问道：“莫不是毅王殿下要成了，这才准备让巧乔家留在翎京的军队出手帮忙了？”

顾曦闻言心中大惊，但面上却死死压住，“你胡说什么呢，小心殿下以后惩治你。”

“以后”这个词便很有深意，守卫的人立即笑呵呵地放了顾曦出去。

月妃昨日从芳华宫中离开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她是被乔家的人带进宫，由玉太妃的手送到裴衡面前的，顾曦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因为心底宁愿相信自己以后还会过上好日子，所以一天天就听信玉太妃给她的许诺，但是，裴衡作为一国之君，眼下不过双十之年，如果真是病逝，想来没人会信，裴征想要顺理成章地即位，必定要找替死鬼，谁会是那个替死鬼呢。

月妃越想越害怕，一回到宫中，就思绪不宁，更是一夜都没睡好，一大早起身，便开始收拾东西，顾曦说得对，还不如趁现在捞上一笔混出宫去，茫茫人海，她就不信有人能找得到她。

只是她这边刚一有动作，门口的侍女便发觉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玉太妃听着来人禀告，染着鲜红丹蔻的指甲翘起，“哦，她想要逃了，为什么？”

“昨日月妃娘娘去了一趟芳华宫，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宁，”说着，侍女将在芳华宫中听到的，全数告知，“而且，娘娘昨日似乎丢了一块玉佩。”

玉太妃拧眉，“玉佩？”

她是跟顾曦这个姑娘面对面谈过话的，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位康宁公主是个温婉没心机的，但是这几日，裴征管控整个皇宫，她忽然想起来冷宫里的云心，原想着把人提出来给祖孙俩解解闷，没想到威逼之下才知道，原来太皇太后早就知道自己把人藏在冷宫中了，而且事情起因缘由居然还是因为一条长公主的项链，她不禁想到自己当时将顾曦骗去冷宫的手段，从那日她就一直怀疑，说不准这位康宁公主在冷宫的晕倒便是做戏，她早就知道冷宫里关着的是谁了。

有了对她的怀疑，玉太妃此时不得不怀疑，顾曦对月妃说的话全是故意的，一切只是为了掩盖别的事情，比如这块失踪的玉佩，她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自己前段日子为了安抚月妃而送她的那块征儿的玉佩。

方才悠闲的情绪全然消散，玉太妃坐直身，“找两个人去芳华宫走一趟，看看康宁在做什么，再派人去找毅王，告诉他，看紧宫门，是否有人借他玉佩出宫去了。”

裴征得了玉太妃的消息，想到那日顾曦在慈宁宫展现出来的锋芒毕露的聪慧，他立即动身，往宫门而去，得知前不久还真的有一个宫女，自称是从母妃公众的人，拎着自己的玉佩说要去乔府，他不敢耽误，立即叫人沿街搜寻。

顾曦出了宫门，并不敢直接去寻找以前父亲的旧友，她料想裴征在这种时候必定会将几位将军的府邸看管住，自己去了，只能是自投罗网，所以她昨夜就想好了，出来之后只能是去陆玉窈，再让其帮忙着人秘密进入各位将军府中，说服各位。

翎京城中，天子脚下，原本巡逻队就要比别处多，更别说眼下裴征步步为营，在翎京城中，似乎都布置了他的耳目，顾曦走一步便要低下头，生怕有人认出她，这路走得便很不顺利，再加上平日她出门都是坐马车，此时是第一次感觉到宫门口到张府竟这么远。

但就在她快要到走到张府前时，身后却传来一阵马蹄声，顾曦没敢回头，只是脚下却加快了步伐，可是身后的队伍便是来抓她的，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呢。

一袭宫女装在街上极为显眼，顾曦认出拦马在自己面前的是裴征身边的侍卫，她紧张地捏住裙角，她有想过会被发现，会被抓回去，但却没想到，会是在成功即将在望之时被抓回去。

“姑娘，请回吧。”此时正在大街上，川刀奉裴征的命令，不敢暴露，便改了称呼。

顾曦憋着一口气，稍稍转身示意要跟他们走，但脚步却迅速转了个方向，试图闯出去。

只是结果可想而知，她怎么可能跑得过常年练武之人和马匹呢。

肩膀处传来疼痛，那是被抓住了。

顾曦闷哼一声，下意思抬头，而后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熟悉的浅褐瞳孔。

那一瞬间，她来不及思考此时自己心中是兴奋居多，还是庆幸居多，总之所有的情绪却在看见乘风拽紧缰绳想要袭来救她的时候全然消散。

顾曦朝他小幅度地摇头，朱唇因为肩膀传来的疼痛，变得毫无血色，只是张开，无声地说着，“裴征造反，去找白将军搬救兵。”

明明是没有出声的，但是乘风只觉得自己是听见了公主的声音。

他死死抓着缰绳，才能控制胯下马儿不动，眼见着公主被人押了回去，转身之前蹙起的眉毛显示着她的疼痛。

由固只来得及看见那被抓住的女子转身之前的半张侧脸，不过，仅仅是一侧脸，也足以让他惊艳，只是他对大昭女子的夸赞还没出口，便全部被塞勒赫的一句“回客栈等我”堵了回去。

由固不明所以，只瞧见乘风掉转马头，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府宅而去。

陆玉窈听闻下人来通报，说是一个自称乘风的人在门外时，是吓了一大跳的。

她连忙让人去请他进来，两人见面之后，并未多聊，乘风开门见山地将方才在街上遇见顾曦一事全盘托出，“殿下让我去向白将军请救兵，陆姑娘可知白府在何处？”

陆玉窈被顾曦的这句话吓到，她怔住，“你当真听清楚了，裴征反了？”

“千真万确。”

“坏了，难怪这几日皇上未曾上朝，原以为是真病了，如今看来，莫不是被裴征挟持了，”陆玉窈迅速道，“我父亲如今去了安州之地，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白将军是以前顾璞的一旧友，又是如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使其帮忙，自然是最好，我立即与你同去。”

乘风却摇摇头，“此事怕没有那么容易。”

“为何？”

“方才殿下是在街上被拦回去的，裴征的人能够这般自如行走大街上，这便说明五城兵马司的人并不想管此事，殿下应该也是想到了此事，所以才不敢直接往白将军府上去，而后朝张府来，想来也是要找你帮忙，只是裴征的人追至此处，恐怕也很快便会想到你与殿下自幼为好友，一定会着人看住张府及陆府，若是陆姑娘你随我去白府，怕是会被裴征要挟。”

“那这怎么办？”陆玉窈着急，她想了想，“不如我们去找书勤？”

乘风摇头，“纪家很有可能是陷害顾将军的帮手之一，我信不过，陆姑娘，我独自一人去寻白将军，只是既然皇宫中传出来的是裴衡卧病不起的消息，那恐怕裴征是想等他死后再顺理成章即位，博个好名声，这还需要你与张大人好好思虑，如何将这消息传出，揭开他的面目。”

陆玉窈一下子便想到了，“王守润王大人，我马上派人送信给他。”

乘风问出白府位置，于是不做停留，便往外赶。

陆玉窈看着乘风离去的背影，心中也不知道是惧是喜，惧的是方才与自己说话之人乃是余北可汗，喜的是乘风说话间，口口声声尊称顾曦为殿下，仿佛不曾将他自己当作一国之主，而不过是顾曦面前的一随从而已。

眼下的时间不够她细想其中问题，陆玉窈迅速到了书房，找张放愚商议此事。

乘风出了张府，便已瞧见有人带队朝着白府而来，他不做停留，回了客栈一趟，找到由固交代事情，而后才去了白府。

果不其然，白府门前虽然看着没什么人，只是一旁的小摊贩，还有时不时路过的行人，目光却都落在了白府大门。

乘风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而后绕到无人处，悄声翻墙而入。

手上拿着的是顾曦送给他的匕首，此前塞勒赫只用过一次，那便是围猎场上猎得狮子的那一次，只是平时虽无用，但他也日日带在身上。

找到白亭并不算难，又或者是说，白亭原就没想着躲在屋中。

乘风手持匕首从屋檐上飞下，白亭原本能够躲过去，但却在看见匕首的瞬间愣住，“这是……”

乘风并不是奔着夺他性命而来，虽然自己猜测裴征对于街道的控制有着五城兵马司视而不见的成分在，但他更相信殿下的判断不会错，眼前这人，是能出手相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