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辰忽而闻到奇怪的气息,再难以控制精神,梦癔症发作,竟将陈湘娩认作梦魇恶兽,向其发起进攻。
她手持凛冽利刃,身形一闪,利刃没入那人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一剑封喉。
......
*
耳中嗡鸣不断,视线也愈发模糊起来,思绪翻涌,流转回风云骤变前的日子。
“爹爹,杀人扎哪里,死得最快?”,年幼的展颜辰张口闭口总是逃不开两个字,“杀”和“死”。
父亲也总说,展颜辰的那股狠劲儿,很像他。
兄长则像已故的母亲,文静却不怯懦,可展颜辰从没有见过母亲。
展业褚道:“怎么?阿辰想杀谁吗,是谁欺负我的宝贝阿辰了,告诉爹爹。”
展颜辰道:“没有!阿辰想保护爹爹和哥哥,尤其是哥哥,他太笨了。我再长大些,定能护好你们了!”
展业褚道:“哈哈哈哈!你只管快快乐乐得长大,比什么都好!爹和你哥哥,都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阿辰的。”
展颜辰不放弃追问:“所以杀哪里死得最快,你快教我!”
展业褚道:“当然一剑封喉,最快。”
那日,展颜辰食言了,亲人被夺走,自己无力保护任何人,世间也再无展颜辰。
只留巫辰。
......
又是一剑封喉。
......
*
巫辰出手极快,在场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陈湘娩已直直倒下。
“大人!”
“首辅官大人!”
右锋道:“快去看看,看看大人怎么样了?”
“右锋大人,首辅官......已经没气了。”
巫辰懈力行动放缓,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身上的剧痛之感涌现,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右锋怒道:“来人,把这疯子关进敬过司去,严刑审问何人指使,若是再发疯,直接杀了。”
“是,大人。”
“这……”
右锋林央直接打断:“你有异议吗?左锋。”
哐当————
巫辰被侍从带走,一柄染血短刀从她身上掉下来,落地清脆。
殷家随行小厮立刻道:“且慢且慢,这刀看着眼熟!”
“这不是殷公子的刀嘛!初鸣快来瞧一眼。”小厮拉来另一人,正是昨日在普芹院卖刀鞘的初鸣。
“这把刀怎么和公子做刀……一样?”,说完又仔细看了一眼巫辰,“诶?这不是那日来问价钱的姑娘……”。
此话一出,后悔已然来不及,当众刺杀缙华堂首辅官的刺客,若是与殷公子牵扯上关系,怕是会被牵连。
右锋道:“什么刀鞘?你说清楚。”
“啊……没有没有……”
初鸣只好矢口否认道:“不认得!这刀不是我家公子的!”
右锋道:“岂容得你胡言,方才还说认得这刀且和殷公子做的一样!”
“我看看,我看看!殷兄的东西,我最是熟悉了。”,李鹜挤进人群里来。
“还给我!”,此时巫辰清醒,便直接大喊要回自己最重要的刀,这刀也是家人留下的,唯一念想。
侍从更将巫辰死死按住,怒斥道:“闭嘴,找死吗?”
李鹜拿起刀仔细端详:“这刀……纹样做工分明比殷兄做的刀鞘更细致精美,用料也是最上好的,重量倒是差不多。嗯……倒像是,殷兄是照着这把好刀做了那一堆破刀。”
初鸣道:“公子您怎的这么说话?说我家公子做的是破刀!”
李鹜解释道:“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姑娘,看着不一般,未听过殷兄提到有红颜知己在缙华堂呢……”
众人听到此番话,面上表情皆是不自然起来。
巫辰的声音已然沙哑不清:“还我!”
“我去……还能叫。”
“把她嘴捂上!”
“是。”
“诶诶,别那么残暴,我来问她。”,李鹜蹲下身,“这么要紧这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还给我……”,巫辰此时的已是重伤,痛楚到达极点,再难忍受,身体虽被控制住无法动弹,却依旧尽力用手抓向短刀的方向,砂地浸血,细石间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李鹜道:“但你要先说清,你与殷思的关系,你若是他的什么知己啊、情人啊哪怕是普通朋友呢……不光命能保住,这刀,更会原封不动还给你。”
右锋林央反驳道:“李公子,您少与她费口舌,缙华堂的人都是自小受训的,也从未出过这扇门,上哪儿认得殷公子。”
李鹜道:“啧,那缙华堂不也是殷兄的地儿嘛?他是堂主。在这儿见过谁,去过哪儿,会和你报备吗右锋大人。”
“若是错伤什么重要的人得罪了你们殷公子,谁担得起?”
右锋道:“那敢问,她当众刺杀首辅官,何人派来的我们全然不知。若是皇后娘娘追责,李公子您担得起吗?”
李鹜无奈,语气轻松,所言却令众人胆寒:“那更是不能杀了!你怎么听不懂话呢?看她伤的这个样子动刑还能活吗?这幕后主使还未问出来,她又手拿殷公子的信物。说到底,陈首辅官虽在殷家的缙华堂当职,却是皇后娘娘亲信。仅凭这刀,便能指向是受殷思、受殷家指使杀人!你们,各个都是殷家的人,若陛下问责起公子和侯爷,你们全都不想活了吗?”
“这……”
李鹜又继续补充道:“所以,她与殷兄我们便暂且认作知己了!你们缙华堂主子的女人,不能杀,不能动刑,先好生看着,等殷兄回来,自有定夺。陈辅官的死因,要我看能压一时是一时,若闹大,本公子倒是能全身而退,你们,是一个都跑不了呢。”
“诶……她好像……好像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右锋焦急道:“快看看,别叫她死了!”
“大人,还有气。”
众人不禁松下一口气。
右锋道:“带到敬过司去,必先交代是殷公子的旧识,不可杀、不可动刑,请大夫给她医到能活。若是刑部那传信儿要人,通通不给。”
“是。”
“赶紧进都,快请殷公子回来。说有要事,记得莫要惊动侯爷,只叫公子来就好。”
“是,左锋大人。”
......
*
多年的梦魇压制住巫辰的一切情感与感官体会,只好习惯性去逃避所有会产生牵绊的人。
巫辰与亲人的记忆,受岁月冲淡,只留下只言片语;甚至在梦中,都没有机会,再看看思念之人的样子。
「一剑封喉吗......确实最快......」
「一剑封喉.......」
展家出事当日,是巫辰最后一次见过父亲。
展业褚于混沌腥风中道:“阿辰,今日之后,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记住了吗?”
巫辰不解,“为什么......”
展业褚道:“要平安、快乐。爹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的......嘘......”
“......嗯。”
十三岁的展颜辰很清楚,父亲要死了,自己应以何种情绪面对?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应该告别吗?」
“乖......”,展业褚最后摸向女儿头上的红枫步摇,仿佛红枫可代人寄出往后的一切思念,父女间没有任何告别。
……
*
往日渐淡,无影无踪。
纵马掠过无限愁思,耳边风声轻起,无法探清的究竟是风声,还自己的心意?
殷思对她,是执念吗……是愧疚?
亦或是,怨怼?
他只喃喃道:“展颜辰……”
“好久不见。”
......
*
八年前,献都城,展家大难。
“禁军听令!凡是在展家门儿里边儿的活物,全杀!一个不留!”,首领的禁军高声喊道,似是屠尽展家,痛快无比。
殿前司右卫却道:“我们奉命查抄展家,只是抓人带走的,怎可乱杀?”
官家亲兵,确无查抄杀人的道理,有罪,需审。
“陛下口谕,你他娘的是想抗旨吗?”,说话之人却不愿落丝毫下锋,语气强硬粗鄙。
“陛下口谕我们都未曾听到过,怎凭你一面之词!”
“展家通敌叛乱,意图谋反!还不够砍脑袋的吗?”
“大人,瞧着您眼生,您带的这队人,我们也不曾见过。总督今日未来,我们手下的也不敢擅自行动,您是步军司的吗?劳烦看看您的腰牌呢?”,右卫直言道。
不少殿前司近卫一同附和,“是啊!”
“身份不明,这指令如何听得?”,禁军队伍此时已是混乱不堪,后方两队人更甚起了冲突,互相推搡起来。
“滚你大爷的!怀疑到你老子头上!”说罢竟直接拔刀刺伤领头的右卫,速度极快,众人一时未反应过来。
“不听话的!都杀!往里进!!”
“杀!!!!”,那人所带的一队叛军直直冲入展家,大开杀戒,瞬间腥风血雨四起,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右卫吃痛,只得道:“呃.....果然有问题!殿前司听令,拿下那帮乱军!展家人!留活口!护住了!”
“是!”
当年十六岁初入殿前司的殷思,亦在其列。
.......
飞马疾驰,殷思此时已入洛川。
“你还活着。”
“真好......”
......
*
洛川,殷家旧居旁,敬过司地牢内。
阴暗逼仄的环境,难见光亮,巫辰,却仍在梦中的无限晦暗中。
嗡——————————————
先是耳鸣声,那便是听觉了。
模糊不清的话语,萦绕耳畔。
“阿颜,快起来……”
......
“阿颜……”
“阿颜……醒醒……”
“不要……今日……阿颜……”
......
明明都是未曾听过的声音,为什么唤她。
......
“阿颜!今日觉得如何……”
“阿颜,不要怕,把……刀……捡起来……”
恍惚之中,巫辰隐隐觉得,此人的声音极为熟悉,似是曾听过的。
......
*
“公子来了!”
“见过公子。”,敬过司众人道。
殷思步伐混乱,似是急见狱中之人,“嗯,人在哪儿呢?”
“公子,这边儿,您慢点儿公子。”,首领看守讪讪道。
“公子,她手里的刀.....”
殷思打断道:“人可还醒着?”
看守道:“方还醒着,但就是……呃……那姑娘一句话也不肯说。”
殷思问道:“你们动刑了?”
看守急忙解释道:“不敢,自是不敢的。但那姑娘来之前便是受了重伤的,刑部和皇后娘娘那边儿屡次要人咱们都没给。听闻来人是公子的......是公子的人,全司都不敢轻易……”
殷思打断,“没请大夫?”
“呃这……司里确实没有给关押之人请大夫的先例,所以……”,看守正不知如何解释,好在已先行至她所在的位置,“诶到了到了,就是这位了。”
殷思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众看守拱手退出。
殷思欲看清眼前人,她正斜靠墙壁,低着头,气息混沌沉重。
试探着靠近。
极轻,极慢。
似是惧她再于恍然间消失。
......
*
巫辰勉强睁开眼,光线昏暗至极,额间血液凝固早已蒙住过半的视线,眼前人,红衣烈烈。
巫辰大口喘息,难以开口,身体已几乎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