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天定姻缘 > 第17章 养性

第17章 养性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却说看到谈明允那发响箭后,曳剑阁的几位弟子,与还留在苍梧县的燕倾非白、蔺开阳二人,不约而同赶往郊外。

一群人行至密林深处,愈见妖雾浓重,狐妖的骚气掼入口鼻,迷得人头昏脑胀。

又观红雾往好几个方向而去,怕是那妖孽施了障眼法,意图逃窜,情况紧急,他们只得分头行事。

蔺开阳不顾劝阻,执意再开天眼,取下叆叇后,沾上以牛泪、犀角混成的符水,二指往左眼一抹,剧痛袭来,血泪翻涌,疼得他面部痉挛,拼命咬牙才勉强忍住呻吟。

片刻,少年渗血的眼中,散发出一阵浅淡又诡异的蓝色光晕,看得却一片清明。

“雾散了……不是这个方向。不过——”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这里没有妖气,却有浓重的阴气和湿气,看来巫峡涧那只水鬼果然流窜到了这里。”

同为正道修士,要清剿妖邪,自然互相通过气儿,对彼此的遭遇有所了解。

燕倾非白听罢,抬手抚摸垂在背后的两股长生辫,摸出一手的水汽,立时一口气惊在喉咙里:“三娘消失在楚江边上,杳无音讯,多半也是被它掳走!”

他本欲同葛三娘一道返乡,因生变故,无奈前来寻人,未找着她之前,连消息都不敢往家里放一个。

蔺开阳拿衣袖抹了把脸,擦干面上狼狈的血水:“那还等什么,快追呀。”

二人当即提步往前,后又恰巧碰上明允,一路闯到水鬼巢穴,暂且不表。

……

另一边。

夜色已浓得化不开,一弯残月斜挂半空。

刃光如雪,混着极为霸道的灵力,震烁而出,打散梧桐林中弥漫的浅红色瘴气,又几道迅疾的刀气劈下,粗壮的树干成片倒塌,炸得山响。

土石崩裂,尘飞漫天。

刀紧握在手,谈行止心含警惕,目凝前方,步步逼近,却见从矮木和枝叶的缝隙里,钻出几条火红色的狐狸尾巴。

接着,伴随一阵断断续续、奇怪的呻吟,它们有气无力般垂着荡了几下,便耷拉下来,再无生息。

话说南刀北剑,剑疾留影,刀快无形。

谈行止也确实不负“当世第一刀”的美名。

遇上那妖孽,他刀如闪电,带起阵阵罡风,一出手便是杀招,狐妖连一招也接不住,拢共六条尾巴被生生斩落五条,最后只得夹起尾巴逃跑。

一尾一命,一命一分身,对方适才背心又受重创,再被树这么一压,像咽气似的没了动静,怕是连仅剩的一条命也没保住。

到了。

狐狸毕竟狡猾,谈行止停下脚步,高举武器,预备补上这最后一刀,却见脚下一颤,一双白嫩嫩的手臂抱住他的靴子,撒娇般晃了晃,他无意低头望去,旋即大怔——

跟前杏眼桃腮,脸上受了伤又染了灰的美人,风韵楚楚,可怜兮兮,是蒙尘的美玉、陷入泥淖的金臬,不是女儿多喜又是谁?

她仰起脸儿,浑身哆嗦,活像一只被大猫按在掌心的小耗子,形容惹人怜惜。

“爹爹,你是要杀了女儿吗?”

“我好怕,爹,多喜好怕……”

“不要杀我好不好——”

一句句含着泪,听进耳里,落入心里,惑人神智。

谈行止眼睁睁看她往自个儿身上攀,竟没下得去手,就这么一段空档,却不觉她的手摸到他背后,锋利的指甲已然对准心口。

“你——”

谈行止回过味,瞪圆双目,急喘粗气,欲一刀把人劈开,哪想腕上一沉,刀似千钧重,如何都发不出力!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那妖孽见他着道,脸上露出得色,心说这张脸还真是顶用,待杀了这老的,再找机会收拾他女儿。

这样美丽的皮囊,只她一个人拥有就够了。

红色妖光闪现,狐妖指尖进了一寸,忽然双目瞠大,戛然而止。她嘴巴张开,呆呆望了眼身下,满是不甘——一柄利剑穿透身体,腹部白光倾现,剑气凛然,剑尖上滴落火红的血液。

“唰——”

曳雪尘拔出剑来,待狐妖头一歪,尸身直挺挺砸下时,早已娴熟退到一边。后从怀中掏出手帕,仔细擦拭剑上的血污,方才收剑入鞘。

他的举止,他的神情,与其说是万分紧急时好险除掉一只大妖,不如说是刚念完本书,调了段琴。

这位后生,行似云动,步如风移,就连挥剑也是一副云淡风轻,洒脱自若的模样。

谈行止难免多打量几眼。

却见曳雪尘对上他的目光,抱拳行了个礼,恭敬道:“谈前辈。”

“方才真要多谢小友及时出手,你若不来,我今日怕是要阴沟里翻船,命丧妖孽之手了。”

曳雪尘唇角一勾,摆摆手,客气地说:“前辈言重了,说来惭愧,跟在后面白捡了功劳,该我感谢您才是。”

谈行止视线微微一掠,哈哈大笑起来:“怪了,你这年轻人,看起来磊落风流,怎么奉承话说起来也如此动听,难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

听罢这话,曳雪尘低下头,似有几分赧然,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下方的火狐脸上,不声不响垂着眼睑,犹如一团被抚平褶皱的白绢,面色冷然而沉寂。

接着,他矮下身去,缓缓将手掌盖在尸首脸上,指节张开,谈行止正奇怪他要做什么,下一刻,曳雪尘另一只手五指合拢,立在唇边,口中念出几句梵语,手下金光闪现,待光点散去,血染了满手。

美人面于他掌中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虽知道被磨平的是火狐的脸,可那毕竟是和他女儿相差无几的容貌,谈行止看在眼里,仿佛有一腔血顶在脑袋,端的是头皮发麻。

故而眉头稍稍皱起,问道:“你还会大乘雷音寺的佛法?”

“幼时除戾气、修身性,曾拜在无相大师座下,于寺中带发修行,懂些皮毛罢了。”曳雪尘眸光温润,笑意从容。

或是看出对方心中顾虑,因解释道,“这狐妖顶着谈姑娘的脸招摇过市、为非作歹,虽已伏诛,于她名声终究有碍,晚辈便擅作主张,毁了这张她窃来的脸。”

“我对谈姑娘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前辈莫要误会。”

谈行止咂了咂嘴,顿时无话可说。却听见个声音道:“大师兄,大师兄!原来你在这儿呢——”

一语未了,曳剑阁一男一女两个弟子施施然走来。

白衣银剑,何其惹眼,曳可心一打眼便瞧见了他,曳逐云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及至身前,她才注意到一袭黑衣、隐没在夜色中的谈行止,目光一撞,面上浮现几分见到长辈的局促:“谈前辈。”

喊完把头一低,立刻缩到曳雪尘身后。

曳逐云倒不卑不亢,直接上前做了一揖,道:“谈前辈,我与师妹来时遇到谈兄弟一行人,见谈姑娘已被找到,便来报信。”

谈行止忙道:“当真?她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除了叫鬼藤缠了两下,身体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倒是有些放不下前辈你,临了特意催我赶紧过来……”

说着说着,他的视线不期然落到脚下火狐的尸身上,漆黑沉静的双目,直直盯着腹部犹存的剑气。

伤口不宽但很深,碎掉狐妖皮囊自带的屏障,一招毙命,足见用剑之人功力深厚。

而狐妖的脸……

曳逐云叫那团骇人的血肉晃了晃神。倒不是害怕,而是又惊又奇。

无忧无惧,无色无相,佛光渡世,妙法莲华。仿佛怀着慈悲愿、普世心,又显出极端的恨意和毁灭的欲望,这样的杰作,果然出自曳雪尘之手。

从一张被毁掉的脸,曳逐云抽丝剥茧,仿佛窥见光风霁月的兄长被掩盖在阴影中的另一面。

故在心底不屑地道:

是啊,能做出这样的事,有什么可奇怪的。他爹是魔头,他身上流着剑魔的脏血,早晚也是个魔头。

这样的人,即使修为再高,装得再像个君子,终究逃不过堕落的宿命。

心底一直以来的揣测被认证,曳逐云眼光渐厉,双耳嗡鸣,已听不清周围的人说过什么,谈过什么。

他双手握紧、松开,又再次摇摆,身体同样颤抖得厉害。一时叫人分不清,陷入魔怔的,究竟是无意露出马脚的曳雪尘,还是一心想要放大对方错处的他自己。

……

驿站内。

灯被挑亮几分,烛光柔和,细碎的谈话声接连传来,打破晚夜沉寂。

“你啊你,真是被娇惯坏了,怎能如此淘气!”

“爹——”

谈行止面带怒色,狠狠瞪着谈多喜,曲起指节就要往他头上敲去,谈多喜不自觉退后半步,想也不想便拽着明允挡在身前,一边躲一边道:“都是允弟的错,好端端的偏要带我去买那件衣裳,不看我穿上他会死似的,烦人得紧。我从那成衣铺子出来,本想到桥头透透气,看看风景,哪想竟这么倒霉!”

谈明允一把将人从后面薅出来,一时气得不行,一时又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地道:“谈多喜你可真行啊,什么都赖我,你无辜,那你往我后面躲什么?”

“我就问你,我不想出门,是不是你强迫我去?”谈多喜揪着对方衣袖不放,还顺势踩了他一脚。

谈明允抽空往下一瞥,皮笑肉不笑地说:“腿长在你身上,当时你怎么不干脆把它打断,那样不就逼不了你。”

“爹,你看他,不知悔改的东西,要挨训也该是他。我、我可知错了啊。”

谈行止见状摇了摇头,颇觉无奈,只道:“我已传信给窈娘,若她从传送井过来,想必明日一早便会到,哼,我不收拾你,另有人会收拾你。”

各个州县均设有传送法阵,距离越远,需耗费的灵力越多,有的地方年久失效,也会遇上传不了的情况,苍梧县四通八达,阵法自然有人维护,倒没有这种顾虑。

一听说容夫人要亲自过来,谈多喜面色凝重,吓破胆似的,挽着明允的手一松。

谈明允以手捂唇,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止也止不住,正欲趁热打铁杀一杀长姐的威风,还没一瞟,对方的眼刀就杀了过来。

“你给我闭嘴!”

“……”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谈多喜甩了个脸子,眼睛似要翻到天上去,闷闷不乐回了卧房。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望着叫晚风吹动的裙角,少年一瞬恍惚,不知回忆起什么,全然不知今夕何夕。

在他四岁时,就已经没给过谈多喜好脸色。

某天雨夜,谈行止去北地办事,容夫人回桓山故地,不知去取什么东西,而他娘则因为舅舅明风举的突然到来,外出接客去了,家中仅剩两个孩子。

雷声大作。

这时府上出了变故,一只从大乘雷音寺禁地逃出来的魔,破开谈家的护山大阵,一路找到这里。

几个守卫将他们藏好,并原地设了个阵,说是出去迎敌,一去几个时辰也不见回转,血腥气渐浓,外头悄然无声。

明允那时还是个蒙童稚子,大抵知道这情况是要不好了,又惊又怕,直个儿抽抽噎噎地哭,谈多喜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脸憋得通红,还是止不住这嚎丧的架势。

想了想,便嫌弃地避开那张花猫似的哭脸,把人搂进怀里,指望明允小祖宗识相点儿,哪知对方推开他,叫骂道:“我不要你,别来碰我!”

他用力揪起谈明允的耳朵,不耐烦道:“闭嘴!”

“再发出一丁点儿响动,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再亲手把你给撕了!别以为我不敢,等他们回来,就说你是被那魔物杀死,反正到时没了舌头,你成了孤魂野鬼也没法儿告状。”

一番威胁果然奏效,谈明允被恐吓到,有些畏惧,转而又觉得丢了面子,红起眼干瞪着他,默不作声龟缩回角落里。

他厌恶他,憎恨他,却不知为何,听着外面漫长的雨声,困意上涌,无知无觉间,竟没出息地偎进谈多喜怀里。

谈多喜自己也是个孩子,怀抱比他大不了多少,却那么暖和,那么柔软,让他沉沉睡去,做了个好梦。

谈明允想,谈多喜应该忘得一干二净,可他却记得,始终记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