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到护理所的时候还很早,但广场上已经有忙碌的人了——是昨天老夏说的要转移过来的那批空难受灾者。
刘清在广场边上看到了克劳斯。
克劳斯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刘清,并对同行的人打了个招呼后就朝刘清走了过来。
实际上,刘清不太想跟克劳斯照面,但这会也不好直接走开。
季末川也看到了克劳斯。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曾经对刘清有好感的男人,一个伪君子,他一眼就能看得穿。对他构不成任何的威胁,因他吃醋都显得有些多余。
可是虫王破壳后的规则吸引,让他的共感域敏感得像是刚破壳的幼虫。它们容不得刘清身边有任何一丁点的脏东西,迫不及待地从他的意识海里膨胀出来,变成一只挥舞着触手的深海巨怪,跃跃欲试地隔空想要驱赶走过来的克劳斯。
“……”
季末川不得不伸手按了下眉心,手动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在两边的距离还剩三四米的时候,克劳斯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而后飞快垮了下去,脚步也慢了。
刘清注意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了几秒,又落到了季末川身上。
刘清立刻就明白了——他脖子上的咬痕实在明显,而季末川一身的痕迹根本没有打算遮掩,连手腕都有他重叠的两个齿印。
说实话,刘清还是有一丝不自在,且越发不愿意跟克劳斯打上招呼了。
于是刘清干脆一把抓住季末川的手,对克劳斯礼貌地浅浅一点头,就大步朝一边绕开要走。
但他这一动作,却像是给克劳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命令开关。
克劳斯立马转身叫住了刘清。
“刘清。”
刘清停下脚步,只把脑袋转过来看着他,“有事?”
克劳斯正想开口,却无意看到刘清的手——那颗戒指在阳光下折射着几粒耀眼的光,实在夺人眼目。
克劳斯的脸皮像是被电打了一样抽搐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似怒似怨地说了一句,“你还真是个小疯子,连虫王的绝对伴侣都碰,你不怕引起虫王的不满吗?”
刘清没料到他开口是要说这个,且本来就不乐意听季末川跟虫王的关系,于是心里骤然涌出来一股排斥。
“这是我的私事。”
他不想跟克劳斯有多的纠缠,但克劳斯看他又要走,一下着急了,声音很大,语气严厉地对刘清说道:“你一向做事不计后果,空难连累了这么多人,现在招惹上虫王的绝对伴侣,是想要整个护理所乃至生活区也受你牵连吗!?”
“……”
刘清完全转过身来。
他用一种重新构建人的灵魂的眼神,从一个完全旁观的角度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克劳斯。
这样的克劳斯很熟悉,他见过,五年前他“窥探”克劳斯的念想而被他察觉的时候,克劳斯就是这个样子。
一向温和优雅的克劳斯从来没有那样大发雷霆过,他大声斥责刘清的“无礼”“野蛮”,指控刘清一直在“愚弄他人”。紧接着他就那样扔下护理所的首席护理师职位,不告而别。
刘清虽不是一个真的十九岁的少年,但确实是加上上辈子,第一次这样直面一个自己颇有好感的人对自己的情绪倾泻。
那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猛烈了。
以至于刘清的第一反应是找自己的错处,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给予了克劳斯这么大的伤害。
五年前的刘清没有找到答案。但现在的他或许知道答案了。
“你在激动什么?”
刘清问克劳斯,连着穿越五年的时光问五年前的克劳斯。
克劳斯的脸色唰地变了,但又熟练地掩饰起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作为你曾经的老师和监护人,善意地提醒你不要一错再错而已。”
刘清摇头否认,“不,你没有善意。”
克劳斯的脸色越发难看,眼神流露出受伤,“刘清,你不该这样恶意揣测我。”
刘清还是摇头,“我没有恶意揣测你,更没有截获你的情绪反应。我是双S的共感护理师,我对自己的共感感知准确率有信心——我确定你没有善意。就像五年前,我没有入侵你的共感域,也能确定你对我的感情一样。”
克劳斯皱起眉,“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但你不是这么做的。你当初明明知道我没有侵略你的共感域,却大张旗鼓地指责我随意窥探你的思维,弄得护理所对我的‘恶行’人尽皆知后一走了之。
“现在,你又轻飘飘回来,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对我指手画脚。你在试图重建和我之间的师徒的关系,不是吗?”
克劳斯的脸色铁青。
刘清继续说道:“但你好像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五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把我塑造成你的世界里的反派,一切的过错都推给我,你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当一个受害者,救赎者?”
克劳斯的皮肉都绷紧了,他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变化成兽的狼人。他还是那样说:“刘清,是你在恶意揣测我。”
刘清没有和他争论。
“这不重要了。但请你必须知道:我跟你现在没有任何的关系,请你不要妄图站在老师或者长辈的立场上来教育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这份关怀。”
克劳斯的手捏紧到发抖。
眼看着他立刻就要失控的时候,从他们的斜后方走过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人。还是个熟人——莱斯特。
莱斯特今天远没有前两天的神气,尽管面色如常,但眼神里已经满是疲惫。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莱斯特看了刘清跟克劳斯一眼,最终视线落在克劳斯身上。
克劳斯略微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后又很快抬头对莱斯特敬了个礼,挂着一个面具似的的温和笑容。
“莱斯特上校。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天才护理师,刘清。昨天我们已经对他进行过简单的问询。而就在刚才,我想你现在也能看出来,他跟虫族的康恩殿下的关系已经进展了很大一步。”
“……”
莱斯特没瞎,但他并不关心这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
克劳斯:“从空难的两道印痕,到刘清在保护区装置失控期间出现的事实,再到他现在跟康恩殿下的关系。我认为无论是在空难里,还是在保护区事故里,他都有着重大嫌疑,完全有必要对他进行一次共感印痕筛查。”
克劳斯一口气说完,之后目中含凶地看了刘清一眼,那眼神又似乎在期待什么。
但刘清很平静,没有惊慌和恐惧,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甚至莱斯特也没听进去他的建议,只是急着打发他,“这件事昨天已经在碰头会上探讨过了,等保护区的共感印痕刻录完毕再说。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克劳斯僵了两秒,然后轻轻一点头,“没有。我先去处理转移过来的受灾者了。”
…
克劳斯走后,刘清看向了莱斯特,问道:“你们很熟?”
莱斯特有些不习惯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态询问,但他的嘴巴已经下意识先开口给了刘清回答。
“不熟。他是后入住的协调人员,共感域天赋不错,目前主要负责共感域事故痕迹筛查。昨天晚上,我跟第二批人开碰头会的时候见过。你跟他有过节?”
刘清:“可能他觉得有吧。露西亚还好吗?”
这个问题让莱斯特本就疲惫的神情更加乏累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清一眼,答道:“她做噩梦,有些被吓到了。但她的共感域已经恢复功能,可以变回人形态。现在我让后勤的人在照顾她,他们想要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
刘清敏感地捕捉到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的细微差别,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延续了这个话题,“做了吗?”
莱斯特反问:“我该给她做吗?”
刘清没说话,只是注视着莱斯特。
莱斯特只感觉刘清的注视像是一番精神拷打,或许只是他先入为主代入了“虫族”的错觉,但是这份错觉也非常真切。
莱斯特稍微移开视线,自言自语地发问,“如果我同意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他们会检查出什么?如果再深入她的共感域,他们又会发现什么?或者直接一个简单的活体组织检查……”
他不是在真的担心露西亚的检查结果,他只是在警示,或者说是告诉刘清,他可以做到的事情。这是他的价值,也是筹码。
刘清:“你说的这些检查,这次空难里的受灾者不少人都一定做过,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共感域的损伤,生理上的检测并没有任何惊人的发现,所有的治疗都还有条不紊。所以你不需要过多的担心,又或者。”
刘清顿了两秒才接上话。
“你其实是想告诉我,你要拿露西亚去证明什么?”
莱斯特对刘清的疑惑不置可否。
“我可以,但我没有这么做,可我也可以那样做。取决于你的态度。”
“我的什么态度?”
“你的目标是什么?你想要成为什么?又想要我成为什么?”
刘清认真地看了他一会,非常专注。莱斯特没有感觉到灵魂被侵犯的那种攻击感,但也依旧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刘清:“不如换个问法吧。你想要什么?”
莱斯特的瞳孔扩张,被刘清一语中的。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