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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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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骄被一个家丁领着走进俞府,不知踏过多少回廊、途径几处楼阁、绕过几座假山湖水,才终于停在一扇房门前。他在家丁的示意下开门走进其中,里头放着浴桶和几件干净衣服。

訾骄没有多问,默然无声地将自己清洗干净,换上备好的衣服再度走到外面。

家丁又引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极为宽阔的厅堂外。他方在门槛前站定,便听得里面有人道:“进来罢。”

訾骄望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短暂停顿后迈步跨进厅内。

俞府会客的厅堂亦修建得十分华贵精致,日光穿过雕画木窗于地面映出略显扭曲的纹样。然而厅堂过大,阳光只照透它的半边,更深处便又阴阴沉沉的瞧不真切,厅中的四个人也都藏身在另半边的阴凉下。

棕衣服的管事和看面相的黄袍先生是訾骄见过的,最上方坐着的应当是俞府主人,他右手边的男子瞧上去年纪轻、穿戴亦甚好,或许是府上的公子。訾骄在进门的几息间于心底囫囵判断出大概,停下脚步后就垂目不再多看。

他神色平静地站着,能感受到屋中人的视线聚集于自身,围绕他的头脸打量,叫人生出满腔不适。上首的中年男子点点头,似乎没什么不满,“模样倒是不错,大师先前所说此人于我儿有益,可当真?”

黄袍先生捻须肯定:“我已算过他的生辰八字,于二公子正是相宜,恰可用来冲喜,或能减轻二公子的病气。”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转问右手边的儿子,“清霄觉得如何?”

俞清霄一身天蓝色的锦袍,缓缓从訾骄面上挪回视线,“既然于小弟有益,试一试也无妨。”

“恩。那便先让他们亲近些看看,若当真能让清回的身子好转,就安排成亲,做个偏房也使得,身份什么的不打紧。若是不成......”上座的人挥了挥手,却没再接着往下说,转而道:“老陈,带他去罢。”

穿棕袍的陈管事走到訾骄旁侧向后伸臂,訾骄顺着他的手势转身离开,走出厅堂时咬唇极轻微地嗤笑了声。这里头几人轻飘飘地谈定了他的半生命运,却无一人问过一声他的意思。

在俞家人眼中,他是买来的一个物件、一包药草,有效用就留着使唤,没效用就丢进哪个犄角旮旯。

但没关系——訾骄跟在陈管事身后走向另一处院子,步履平稳,掩在长袖下的手镇定地轻轻握拢——俞家即便是泥潭、是牢笼,至少他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饿死、病死,只要活着就有挣扎逃生的机会,他等得起。

訾骄跟随陈管事步入东面的院子,说是院子,却也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府邸差不多大,建着好些不同用处的楼阁,草植、湖水、矮山应有尽有。

两人走进一座阁楼,刚进门,苦涩浓郁的药味便扑面涌来,它仿佛庞然巨物般填充满了这座二层小楼,汹涌地压迫向每个突兀闯入的人。沿楼梯往上,草药的苦意就愈发浓厚,最深处那张床榻好似它的源头。

有人就坐在榻上看书,背后倚着三个堆叠起来的金丝软枕,他听到声响抬头,露出青色眼底与极憔悴的病容,视线在陌生的少年身上驻足良久,对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灰白衣服,却仍然有脱俗的气质。

恍惚回神后,俞清回看向另一人,“陈管事,这位是......?”

陈管事上前两步向他交代了老爷的安排,俞清回听后只淡淡道:“爹也是糊涂了。”

陈管事立即闻弦知意地劝解他:“老爷是关心二公子,才无论何种办法都要试一试。您就先与小郎君相处着,若身子骨真有好转,岂非皆大欢喜?”

俞清回沉默须臾,似是被他说服,无声点了头,陈管事见此便放心地退下。

訾骄站在床脚处,对他这番看似良善的言行举止无甚触动,此人对于冲喜之事显然同自家人一样接受得极为顺畅,也不知主仆间这番推拒再劝服的戏码是演给谁瞧。

房内变得清净,俞清回忽而招手叫他坐在床沿,又问他的名字。訾骄表现得温顺而静默,除去回答对方的问话不再多说其他。

俞清回并不在乎他话多抑或话少,倚着软枕将先前看过的书放在锦被上,音色透出些许支撑过久的疲累:“识得字吗?”

訾骄眼睫轻垂,坐下后自始至终以侧脸对着床上人,缓声回:“读过半年私塾,认得几个。”

俞清回用手指点点被子上的书,声音越显嘶哑,“闲着无事,念书来听听罢,若有不认识的字便问我。”

訾骄便伸手拿过书,声色平和地从第一页开始念起。俞清回望着床边人精致难掩的眉梢眼角,察觉出他不合时宜的平静,无端问:“你仿佛半分害怕都不曾有?”如果另换个人来,或许此刻会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訾骄念书的声音停滞下来,片晌后他稍稍侧首,清澈黑润的瞳眸向旁边人投去目光,其中的冷冽如昙花般转瞬即逝,声音依旧泠然悦耳,“倘若我说怕,二公子会保我离开俞家吗?”

俞清回迎上他的视线,许久后苍白的唇才几不可见地张合:“念罢。”

訾骄毫无意外,波澜不惊地转回头继续念书。

此后,訾骄便在这座小楼的一层书房内住下,平日除了俞清回跟前,其他地方皆去不了,而对方大多数时候也只躺在二楼的卧房内,连下床都少。

阁楼内时常关着窗,苦涩的药气徘徊不散,即便屋外天光大亮、或是屋内点满灯烛,身处其中依然觉得滞闷沉重,仿佛只有一丝缝隙可供呼吸。訾骄偶尔可以在阁楼前的小花园中透透气,却很少能走出二公子的院子,只要踏出小楼,身后便会有两个仆役紧跟着他。

虽然被限制自由,好在日子长了,訾骄也从这二人口中打听出些许消息。俞家的老爷唤作俞渚,做丝绸生意起家,如今已是泼天富贵。他的大儿子俞清霄是正妻所生,二儿子俞清回为妾室之子。

俞渚宠妾灭妻,当年妾室怀孕时险些没了孩子,怀疑是正室所为,哭闹着让俞渚把俞清霄母子挪到乡下的庄子去住。俞渚彼时对自己的正妻已不大喜爱,竟不多查证,直接将妻子和大儿子并几个仆役遣去了乡下,对外只说是夫人自己想去庄子里小住享享清净。

正室在乡下整日郁郁、思虑甚重,忽有一日病倒,缠绵床榻两年后终究逝世,而后俞清霄才被接回俞府。他离开的时候不过两岁,在庄子内共住了五年,七岁时回到俞家才知自己的弟弟生来体弱,大小病痛不断。

可即便如此,在俞清霄十岁那年,俞渚还是把妾室抬为了正妻。生母已逝的大公子于一息间成为了俞府中极尴尬的存在。

至于那位黄袍先生,据说是俞渚早年在外做生意时结识的,曾帮过他许多次,深得其信任。此番俞渚将他请过来让他瞧一瞧俞清回的病,城外施粥也是黄袍先生说可以为二公子积福而做的。

訾骄边在纸上练字,边回想着此前所见过俞清霄的神态样子——他眉目温雅,偶尔几次和俞渚一同前来探望弟弟,说话亦展现得很是平和。

但是,有可能吗?一个自小因父亲偏爱而不得在家中居住,甚至因此痛失生母,现在连家中地位都岌岌可危的人,心里会连半分怨恨也无吗?

俞清霄或许不记恨俞清回,毕竟家中的事并非他做主,但绝不会对亲生父亲俞渚也毫无芥蒂。

訾骄于淡黄的水纹纸上落下最后一点,而后收起毛笔,将纸递给俞清回看。二楼的床榻边新放了套桌凳,寻常日子里他就坐在这,俞清回则倚在床头。

大抵是从前能做的打发时间的事不多,现下俞清回教人念书、写字、画画的兴致倒是很高。他接过薄纸,细瞧过后颔首道:“虽还练不出独有的风骨,却也很端正,只不如你画得好。”

“画画很有趣。”訾骄抽出新纸在面前铺好,重新拾起毛笔舔墨。他心底虽时刻计较着如何跑出去,但写字与画画时却也认真,无论如何多学一点总是不会差的。

俞清回望向被日光照亮的窗口,却道:“今日天气好,出去走走罢。”

訾骄便放下笔,唤人来帮他穿戴好衣服又拢上披风,而后扶着他往外走。

说来属实是巧,訾骄来后三个月,俞清回的病竟当真好转不少,原先日日躺着起不了床,眼下却能在天气晴朗时去院中散散步。所有人都道是黄袍先生算得准,他们二人的确八字相合,府内忙忙碌碌的已开始准备起婚事。

俞清回自己亦很高兴,散步时握着訾骄的手,缓声向他许诺往后的日子,良久又道他毕竟并非女子,且是买入府的灾民,恐怕当不得正室,但就算如此,自己亦会待他好。

訾骄听着对方貌似真切的承诺,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然而到底是沉疴难愈,五月初下过雨后接连十几日的阴天,俞清回浑浑噩噩长久地发起烧来,最终不治而亡。

前几个月的康健欢欣,反倒像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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