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日子如流水般飞快逝去,却悄然发生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改变。
张秀珠因为误会姜澜那事,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的变扭。
但她自持舅妈身份,又觉得自己断没有主动跟小辈低头认错的理儿,只等着姜澜给个台阶。
可惜在张秀珠看来的这点刁难和误会,对姜澜来说只能算不痛不痒,她一切如常,也没往心里去。
好在刘一鸣还是了解张秀珠,于是趁着一天姜澜不在家的空档,专门跟爱人聊起了外甥女的过去。
直到这时,这女人才意识到,家里这个刚满十四的小姑娘,曾经过得,似乎的确不太容易。
于是,她主动对姜澜好了些。
至少,她试图慢慢地接纳这个远道而来的外甥女了。
而那晚过后,姜澜也想过要不要把那废物点心弄进局子,但对方不知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后来竟再也没出现过。
很快,这个年就过去了。
平淡得近乎没什么记忆点。
这条街十里八乡的经济水平都大差不差,生活富足的人家,平时就大摇大摆,而像刘家这样的人家,过年也就比平常穿的好一些,吃的好一些。
姜澜找王婶要了一部分薪酬,直接折抵她儿子书店卖的二手初中教材,年后总体比较清闲,她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把之前学的那些再捡起来。
另外,也许她还得恶补一下。
姜澜从乾宁转学来临杉跳了一级,开学就进毕业班,然后参加中考。
要是顺利的话,今年下半年她就是一名高中生了。
可厄运不会因为一个人一时平顺告终,相反,它有时偏就逮着一只羊薅。
*
那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然后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李岩。
尽管姜澜在刘家住下近大半年了,但除却那次大巴车事件,后来她同李岩打个照面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
“他是华附的学生。”
姜澜眼底掠过一抹讶异,这是她第一次见对方正经穿校服的模样。
华师附中在本地有相当的影响力,不论是师资还是生源方面都是数一数二,刘一鸣正是希望她能考上这所学校。
临近黄昏的光照仍有些刺目,姜澜不由抬手挡了挡,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就落在了正和摩托车主讨价还价的李岩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对方穿着校服的缘故,初见时候身上那股匪气被敛藏起来,虽然人看上去依旧冷冰冰的,但眉目温和谦逊,倒真有点学生的样子了。
大概是没谈拢,不到一分钟后摩托车主飞驰而去。
少年碰一鼻子灰,肩侧挎着个相机包,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
既然遇上了总不好当没看见,姜澜想了想,扬起了手大大方方打过招呼。
“好久不见。”
李岩猝不及防看见姜澜,晃了一下神才道:“回家吗?”
他当然还记得姜澜,不过上次见面,这丫头还是一头长发。而现在她脑后梳在一处的辫子,就只剩一截跟兔子尾巴似的,看起来清爽俏皮了不少。
“是啊,你这是要出远门?”
姜澜的视线越过李岩,来到一旁的指路标上。
从这边一路沿着走,前面就是一个分岔路口,要么去火车南站,要么就是去东部的汽车站。
姜澜在这住这么长时间了,纵然对这路况再多不满,自然也不耽误她用了心去记忆。
看方才的情形,姜澜多少猜到一点。
只是,明天还没到双休日,这人跑那么远做什么。
李岩冲姜澜一点头,毫不意外地笑了笑:“果然聪明。”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就见两只黄白相间的小蝶,从正好从一片灌木丛窜了出来,竟摇摇晃晃朝姜澜的方向飞了过去。
姜澜忙后撤了两步,小心地避开那两只扑棱蛾子。
这一瞬间,迅速被李岩手边的相机捕捉到了,神不知鬼不觉按下了快门键。
少女那瞬间眼底掠过的一点惊慌,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生动而明媚。
以至于很多年后,那一幕仍然封存在李岩的心底。
明明已入盛夏,他却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出了几分盎然生机,一时心中生出来些调笑意味:“却疑春色在邻家。”
略沙哑的尾音带着些许笑意,语气近乎于呢喃。
姜澜:“......”
这人说话做事总能在她意料之外。
虽然她没听清这人说什么,但不妨碍姜澜先入为主,先感受到了那股不怀好意,登时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倒忽视了对方手里明晃晃的相机。
姜澜微微仰着头,面无表情盯着那张欠打的脸看了一会儿,径直掠过对方走人。
真不经逗啊,看着小姑娘越走越快的步子,李岩不由轻笑一声,但笑过之后想起对方刚才的眼神,才觉得庆幸又后怕,得亏这会儿路上人还不少!
随后,少年回头瞥了一眼沿街的风景,一甩胳膊,扬长而去。
*
回到家后的姜澜,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心慌难受起来。
她给自己接连倒了两杯水,喝了下去才勉强压压惊。
这些天她经常如此,晚上常常被自己做的噩梦吓醒,精神看着并不算好。
她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什么,但张秀珠作为平日在家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其实没多久就注意到姜澜的反常了。
但她也没在意,单纯觉得姜澜是考试压力上来了,外加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找事。
“我说你小小年纪,就一副活了一把年纪的样儿......”张秀珠一派闲适地躺在折叠榻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新闻广告,“我看你比我能操心,将来指定比我老得还快。”
然后,她突然敲了敲旁边的木头桌子,自以为隐晦地看了姜澜一眼。
姜澜虽已经习以为常,但有的时候不免也觉得,她舅妈简直比那清宫剧里的老佛爷还难伺候。
她默默拿起张秀珠的杯子往里边倒了水,再推到对方跟前。
“奴婢知错了,您就少说两句吧。”
张秀珠这才纡尊降贵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继而缓缓地说:“我听说,你最近在学校老走神啊。”
事情要追溯到姜澜有一回上课犯瞌睡,刚好被他们校长抓了个现行说起。
那校长虽然当面什么都没说,结果事后却打电话到家里,专门和她舅妈沟通了这个学习态度的问题,这一通操作简直丧心病狂。
事情一直持续到了今天,还时不时被张秀珠借题发挥。
姜澜被气笑了:“您又听哪个老师说......”
“我用人老师说?你看你平时那个德行。”张秀珠打断了姜澜的话,“对了,你那什么,什么时候中考?”
姜澜:“……明天。”
张秀珠:“什么?!我记得不是还有一周么??”
“舅妈你忘了,上周这个时候我回来,你也这么问过一遍。”
姜澜从果盘里捡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回了她一句。
“那我可跟你讲啊,你是被破格提上初三的,我和你舅舅话都放出去了,你要不考出点名堂,最后就上个普通高中是要寒碜谁啊,不得让街坊邻里都笑话死。”
这些话张秀珠这段日子颠来倒去,不厌其烦地说了好多天,听得姜澜耳朵茧子都要起来了。
她还特别爱问姜澜在学校的事儿,关键问了还记不住,然后...就重复问。
也知道对方关心自己,姜澜就不再吭声,起身去厨房揭开电饭煲,盛了一碗饭拌着一小碟凉拌菜吃起来。
然而当她吃下第一口饭时,就一言难尽地转过身,轻飘飘扫了张秀珠一眼。
“舅妈,我考普高的概率,可比您煮的这夹生饭概率低多了。”
张秀珠从榻上跳了起来:“......你给我过来!”
正好这时,一通电话救了姜澜一命。
她赶紧放下筷子,侃然正色跑去接电话。
可当看清显示屏上的一串陌生数字后,姜澜的眼睑上端狠狠跳了一下。
她顿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谁打来的啊?”
张秀珠问。
姜澜镇定下来:“不认识,是个陌生号码。”
张秀珠打了个哈欠:“哦那你自己看要不要接吧,你不是要中考了嘛,万一是你家那边的人也说不定。”
心底的不安,伴着那句“你家那边的人”一出变得更甚。
她缓缓拿起了听筒,“喂?”
电话被接通后,另一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并杂着乱七八糟的电流声。
这种情况,不乏存在信号原因亦或别人家误拨的可能,挂掉就好,可一时的心慌气乱,早就顷刻席卷她整个人。
姜澜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喂,能听见吗?”
这时候,张秀珠也觉得不对劲了,疑惑地走了过来:“怎么,对面没人吗?”
过了三四秒,终于听见了电话那端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你好,是刘一鸣先生家吗??”
“是,你找他有什么事?”
“对不起,这事只能跟刘先生说,还请你把电话给他,刘先生要是不在的话,那我就先挂了......”对方说着说着,声音哆嗦了好几下,越听越觉得心里有鬼。
姜澜心头一颤。
一时的直觉压过理智占了上风,终是咽下这段时间积攒的恐慌和隐忧。
她脱口问道:“你是姜家的吗?”
刘一鸣四天前刚出城,他说过这一趟再回来最起码也要一个星期,如果真的事涉姜家,那她不敢赌那么久。
“我不是,” 对面沉默了一下,“你,你是姜辞那个被赶出去的姐姐吧?”
下一秒,噩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