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王翠花大喝一声,挥舞着她那比常人小腿还粗的双臂、背着那两个被吓傻了的孩童,撵开众人狂奔离去,走时还不忘带走她先前扔出的那两把菜刀。
许知微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翠花那魁梧壮硕的背影,一把抱起姜婉便蹿上房梁,紧紧追着王翠花的身影。
可惜王翠花虽年过八十孔武有力,到底还是初到京城对此地不熟,跑着跑着还是迷了路,险些直接跑回廷尉府前。
许知微看着四下无人,抱着姜婉从房梁上跳下,像只猫儿一般轻巧落地,正好挡住了王翠花的去路。
王翠花被突然出现的许知微吓了一大跳,当即一锅铲挥了过来:
“哪来的人?!”
许知微眼疾手快避了过去,迅速近身抓住锅铲把手。
她本以为就算王翠花生的壮硕、孔武有力也不会是自己天生神力的对手,她想夺走王翠花手上武器本该再简单不过。
王翠花自由便是习武的一把好手,年轻时护镖走遍四海,自也养成了一身好功夫,还是老当益壮越发难逢敌手。
这俩一身怪力的家伙对上,一时倒还真没分出胜负,反倒锅铲把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这可把王翠花心疼坏了,“哎呦呦”地叫着松了手:
“这可是陪俺自幼走南闯北的老伙计了,妮子你可轻点别把它弄坏喽!”
许知微扬唇一笑,把手中锅铲还给了王翠花:
“老人家好武力,孤生来便有一身神力,先前还从未遇见过能在力道上和孤不相上下之人。”
王翠花看见姜婉两眼一亮,又听见许知微以“孤”自称,当即便乐开了花,脸上褶子都舒展了开来,满面红光。
她右手在衣裳上擦了好几下,才殷勤地接过锅铲去:
“哎呦,您可是阳信公主?俺就说京城里头的妮子普遍又矮又小的,看着和没吃过几顿饱饭一样,哪能突然出现个又高又壮的小妮子呢?”
许知微听着王翠花那“没吃过几顿饱饭”的形容哑然失笑:
“孤正是阳信公主。阳信的姑娘也大多生得高大壮硕,只是越往南走,越难见尚武壮硕的姑娘了。”
“不过,像您这样年过八旬还高大壮硕、孔武有力的老妪,孤也是头一次见到。”
王翠花嘿嘿笑着:
“俺全家都是这样。俺都不算什么,俺娘才厉害哩!”
“俺娘打小便习武送镖,在六国最乱、大把大把的人吃不上饭的时候不仅自己吃的壮壮的,还把俺姊妹几个都养的高高大大,打小便没人打得过俺几个!”
“可惜俺娘有一次送镖的时候遇见了兵祸,断了一条腿,俺才不得不小小年纪接过娘的大刀独自送镖。”
“就算断了一条腿,俺娘都活到了一百一哩,她走的当天早上还能拄着拐棍在院子里舞一百八十斤的泼风大刀!”
“俺娘走的当天中午没病没痛的,还照常吃了两斤肉,两眼一闭就去了,没遭一点罪,就和睡过去了一样。”
“所以......”
王翠花局促地揪着衣角,嘿嘿笑着:
“阳信公主,俺打小听着娘子军的故事长大,打小就想从军。俺知道您是战神的孩子,和那些吃空饷不干活的贼配军不一样!”
“而且您的军队是娘子军,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娘子军肯让咱们女人做正式的士兵,肯让女人上前线,给女人记军功、授官职了。”
“您,您别看俺年纪大,俺娘活到了一百一,是从古代以来都少有的长寿,而且她走的前几个时辰都还耍得了大刀,俺是她的孩子,俺绝不会差的!”
“照着俺娘的年纪算,俺少说还能打三十年,绝对不会拖了娘子军的后腿去!”
“所以,所以......”
王翠花尴尬地搓手,几乎带着哀求地看着许知微,布满细纹的双眼中盛满了期望与请求:
“您给俺个机会,让俺参军去呗。”
孟婋离去之后许知微便缺了副将。
娘子军虽纪律严明、战力嫖悍,但许知微身为一方诸侯,又已经进了齐国权力中心。
在旁人眼里,许知微副将的一举一动足以代表阳信公主的意志、态度。
因而,许知微的副将不能只以武力见长,而要文武双全、八面玲珑。
这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至少一时半会娘子军中培养不出合适的人才担任她的副将,因而此职只好空悬。
这在她前世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许知微前世勤王后总共没打上几场仗便被下了毒,从此缠绵病榻、远离战阵。
可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连摔两跤吧?
许知微今生打定主意不喝楼怀清的毒酒,自然不可能远离战阵只做文官。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初出茅庐,刚打出名头的猛将怎会甘心中途陨落,只躲在诡谲云涌之地与人勾心斗角?
因而今生许知微麾下副将一职空悬便成了大问题。
王翠花自幼习武,如今年过八旬仍然孔武有力,武力自然够格。
而姜婉极力推荐王翠花,言她粗中有细、大智若愚;经过王翠花先前行侠仗义之事也不难看出她实为有大智慧之人。
既然如此,许知微直接将王翠花请到府上,遣人送回那两个小孩后赠她错金大刀,欲请王翠花任她的副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孤的副将孟婋前些时日因勤王有功得以封侯,现已自立门户、返回阳信戍边。”
“孤的副将一职方才空缺,便有幸得遇老壮士,因而欲请您任孤麾下副将,不知您意下如何?”
王翠花见许知微对她以礼相待请她入府,便知自己投军之事十有八九是成了,方才一路上也在细细观察阳信公主府上布局:
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副令行禁止、井然有序之象。
本是依着规制修建得富丽堂皇的公主府竟无半点酒色财气,而正如府邸的主人,全是肃杀厚重之气。
像是锋芒锐利、战无不胜的神兵,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威严。
王翠花看着许知微稚气未脱的脸庞,心下忽地想起了坊间传闻:
都说现在这位阳信公主是猛虎托生而来,将来指不定能比昔日战神阳信长公主还要婋勇善战,说不定还能一统天下、结束乱世哩!
可在年过八旬、孔武有力的王翠花看来,许知微并不是什么杀伐星当头的猛虎转世。
这分明还是个孩子呀。
打小娘亲便战死沙场,她一个小孩子继承了阳信长公主的诸侯之位,自然也继承了阳信长公主戍边的职责。
只怕从她记事起便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小小年纪就打得蛮人们心服口服不敢犯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许知微见王翠花迟迟不回复,不由得带了些探究地盯着王翠花的眼睛。
神游天外的王翠花刚一回神便和许知微的视线对上了,不由得又是心下一惊:
分外刚烈的眉目中带了些许探究,眼神登时便显得锐利似刀了起来。
王翠花收回了原本的怜惜想法:
坊间传闻其实无差,眼前这人真真是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她本就冲着投军来的,自小便打理偌大的镖局,当过几十年的大掌柜、大风大浪见得多、学东西也快,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无法胜任副将之职,自是满口应下。
许知微见王翠花满口应下终于觉得了却了一桩要事,安排她在府上住下后便直接往宫里去。
她既然想要王翠花为她效力,自然要摆平廷尉等一众权贵的报复。
前世靖安长公主打了样,许知微同为宗亲、也有重兵在手,请来君王旨意以廷尉为突破口血洗一遍蠹虫再简单不过。
许知微本就在景明帝身边任职,进宫再容易不过。
她站在勤政殿前打好腹稿时,云溪正好出来宣她入内。
许知微一进去便愣住了:
景明帝和靖安长公主身后挂着巨大的舆图,靖安长公主手上拿着《氏族录》,景明帝手上拿着厚厚一叠、新旧不一的纸条。
两人拿着纸条对照氏族录挨个拿朱笔批过去,阎王点卯一样划定了各世家的死生。
......
许知微脑子卡壳了一瞬,沉默地行礼问好:
“陛下,靖安长公主。妾......”
她打好的腹稿刚起了头便被靖安长公主打断:
“这么生分做什么,你顾及着和阿姊君臣有别不敢失了礼数,唤我一声姨母总没问题吧?”
许知微从善如流:
“姨母。”
“欸,乖。”
靖安长公主笑弯了眼,把布满了朱笔批注,活像生死簿的《氏族录》塞到许知微手上:
“你是冲着廷尉那事来的对吧?我看他不爽很久了,收拾京中这些蠹虫的事我来办。”
“至于你嘛——”
景明帝接着靖安长公主的话往下说:
“陈国昨晚夜袭犯边,朕欲命你为主将领兵出征、戍我河山,你意下如何?”
许知微刚觅得副将便受君王重托得以出征,很难不说是一种天意。
她闻战则喜,叩首行大礼后接过兵符:
“妾万死不辞。”
“既然如此,你就照着这本《氏族录》顺道把出征途中那些为非作歹的世家清理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