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森鸣瞧着对面一言不发的人，再不说话他就想抽烟了。

燕裴大晚上不睡觉，跑来他这里，坐在落地窗前看雪，闷声不吭又心事重重的。

霍娴白天才刚警告过他别去招惹燕裴，他都打算以后见到燕裴能少说几句就少说几句了。要不行他直接绕道走都行。

结果这人倒好，直接杀回他办公室了。

他记得昨天燕裴落荒而逃的模样，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霍娴编排他的，但是燕裴应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

会在背后编排他？不太可能。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出了事我可不知道怎么跟霍娴交差。”刘森鸣憋不住了，他走到门边打开办公室的门，迅速掏出烟盒，拿根烟放嘴里，啪嗒一声点燃烟卷。

吸了一口。

终于畅快了。

刘森鸣靠在门边问燕裴，燕裴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莫名想起上次霍娴也是像块木头一样跑来他这里杵了半天，跟燕裴现在一个德行，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这么有默契。

一个地方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站过。

有士兵过来禀报今晚霍娴她们那边的情况，刘森鸣简单跟他沟通了几句，霍娴速度挺快的，说干就干，短短几个小时就干掉了三个。

刘森鸣很满意。

听着身后毫不掩饰的交谈声，燕裴大概理出了整个事件的逻辑：霍娴今晚出去抓半年前的逃窜犯了。还很成功。

所以今晚他应该等不到她回来，但其实他今天来不是为了找她。

他只是，特别意外。

为什么提个分手能让她情绪波动那么大。

毕竟哪对情侣能确保可以在一起一辈子，未来的不确定因素这么多，即便他不提，她也该知道从形影不离走向相看两相厌的情侣这么多，分手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是这件事放到他们身上，似乎分个手像犯了滔天大罪一般罪无可恕。

他那晚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是闲着没事干非要闹个分手没事找事，他只是觉得，如果在一起会让对方的处境变得更艰难，那还不如早早结束，是障碍就全部干净利落地丢掉。包括感情。

燕裴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的红绳像一条割舍不掉的血管，微微凹起，边缘粗糙。

这是伤疤，从很久以前就成为他心里一道不敢说出口的心事。

霍娴好像不喜欢他。

这个曾经让他刻意忽视、逼着自己去不在意的猜测，如今却像泉涌一般伴随着陈年旧事源源不断地翻滚而来，令他心里有股疼痛酸涩悄悄升起，细密地盘踞着他所有的神经，丢也丢不掉。

不喜欢，那为什么要在一起。

他也不想胡思乱想的。

燕裴抬起双手按着脑袋，咬牙闭上眼。

可他控制不住。

只要他还喜欢霍娴一天，他就控制不住去思考这些无聊又没脑子的问题。

走路时会想，上班时会想，吃饭时会想，睡觉时也会想，无时无刻不在想。

她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明明，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她也说了她会娶他，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分化成一个Omega的机会，然后他们水到渠成地结婚，孕育属于他们的孩子，然后慢慢老去。

就是这样，他就满足了。

他不需要很多，关于老师说的什么去科学院工作，为整个星际和人类的未来做出更大的贡献，这些都关他什么事。

他压根不想要，他们说他拧不清，脑子被浆糊黏住了分不清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可只有他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喜欢的就是大事。

但是直到最近，有人跟他说他的这种自以为是的付出，对霍娴来说其实是一种负担，要是没有他她早就步步高升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继续，他撑不下去了，单凭内心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与自我欺瞒，已经逐渐骗不了他自己了。

刘森鸣说的对，霍娴压根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加上多年的“亲情”，导致她一时没法弄清楚爱情跟亲情的区别。

更何况他一直缠着，她压根没时间去考虑他们之间这种感情是爱情还是亲情，就迷迷糊糊被他带进去了。

反正白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是这样吗？可能是吧。

没有哪个Alpha能拒绝他这种不要脸一直往前凑的人，她到哪他就跟阴魂不散一样的一路跟到哪，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

不用谁再来提醒他，他就已经知道他脸皮厚得没边了。

一天天看到别的Omega什么样的，他就暗戳戳模仿，装到最后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他突然就有点累。

跟任何人都无关，他只是对他自己感到厌烦了。

*

6年前。

“……我分化成了Alpha，你是不是很失望啊？”他犹豫了很久走进她房间，站在门边不知所措地问了句。

霍娴瞥了他一眼，翻了个身，兴致缺缺地翻着漫画，冷淡道：“没有，成了Alpha就Alpha吧，还能怎么办？”

闻言，燕裴眨了眨眼睛，费力地嗯了声。

她从他分化成Alpha的那个下午开始，对他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能感觉到她在烦恼，但是却又什么都不说。这进一步加重了他的胡思乱想。

见霍娴似乎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话题热场，站在门边像个傻子，一句话也不会说，他才发现他嘴巴有多笨。

霍娴久久没听见身后的人说话，好奇地别过头回去看了眼，见他还杵在哪，莫名烦躁地问了句：“还有事吗？”

语气就是有些冷。燕裴终于确定了这不是他的错觉。

这或许就是他是个Omega和是一个Alpha，霍娴对他的泾渭分明的态度。

他分化成了一个Alpha，所以失去了在霍娴面前所有的吸引力与保护力，他们撞号了。霍娴对一个跟她一样的Alpha，拿不出曾经的半点耐心与好语气。

因为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人，没有谁处于弱势谁处于强势，他们是平等的地位，曾经他在她面前独有的特权都在消失。

他沦为了千千万万她不感兴趣也懒得看一眼的Alpha中的一个。

霍娴喜欢Omega，不喜欢Alpha，而他就是那个她不感兴趣的Alpha。

燕裴暗暗咬着唇瓣，手指扣在门沿上，眼眶有些湿润，尽力地摇摇头之后，抬脚走了出去。

他有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从哪说起，又怎么开口。

倒不如直接没问题算了。

省得一直凑到人家面前去碍眼。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凑到她面前去。但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希望她能主动来找他一次。

就一次，一次就好，他不用很多，只要她找他，他就不会再乱想了。

就算只当一辈子的朋友他也愿意。

只要他们还能回到以前毫无嫌隙的时光，他就可以满足。

但是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过去了。

她没来找他，甚至连条信息都没有。

他觉得委屈，但是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委屈，毕竟没人欠他什么，但是他控制不住委屈。

他越来越矫情了。

所以他选择自己去找她。她不来找他没关系，他有手有脚，他去找她就行了，很简单的事。

结果他回到家才知道她回自己家了，当时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他像只乱了方向的蚂蚁，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为什么走了也没说一声。

他后来在霍家主宅外徘徊过很多日子，总是时不时拿起通讯机编辑了一条又一条的信息，但是一条都不敢发出去。

因为他们的状态很明显就是往淡场的方向走，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过去也会消逝在长河里。

这样也好，可能吧，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心理压制不了复杂的情绪，那就结合药物一起。生物药片控制性更强，他很喜欢那种感觉。他有一段时间很喜欢药片干涩的苦味，让他心里的难受消减了很多。

喝药也很容易犯困，他常常一睡就是一下午，靠着不停地麻痹自己，他终于好受了点了。

但是他却发现了她似乎过得很不好，可全程都没来跟他说一句，没说那就是默认了他不是那个她会随时倾诉的对象了，默认了他们是陌生人了。

他发现她那个父亲对她很不好，所以他没有缘由地讨厌那个男人。

他不知道霍铭怎么知道他的，明明他跟霍娴已经断开联系很久了，但是霍铭中了一枪来到他实习的医院，却玩乐般地指名道姓要他负责他治疗日常。

这是天赐良机，谁让霍铭对霍娴不好，他心里那股阴暗与恶毒的心思作怪，偷偷在霍铭睡觉时给他注射菌毒，菌毒一路从血液循环到达腿部骨髓，引发了霍铭骨髓病态，毒素蔓延迅速，霍铭发现时就已经再也站不起来。

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也做好了大不了就是被霍铭一枪杀了的准备。

可霍铭没杀他，而是把他关进了一家精神病院里，找人往死里折磨他。

每天不是电击、打他、拿针扎他就是给他注射各种引发身体内部皮肉与骨骼疼痛碎裂的药物，他每天都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分不清白天黑夜。

但是他不后悔。

他其实当时就做好决定了，他死了就算了，要是他还活着出去了，那他跟霍娴就这样算了。

他不欠她，她也不欠他。

把霍铭腿弄瘸这件事，就当是给他心里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做个了断，这是他送给霍娴的最后一个礼物，也是送给他的礼物。

后面他确实没死，也离死不远了，但却被霍铭莫名其妙放了。

再后来，他跟霍娴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再也没有联系，他也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时不时想起来，心里还是会有空落落的感觉。

直到一年多后，他刚从解剖室里出来，在更衣室里换衣服，书包里的通讯机陡然震动了一声。

他随意地拿起来瞧了一眼，却见到了一条久违的信息，亮起的屏幕上那个名字令他恍如隔世。

[霍娴：燕裴，我们和好吧。]

[霍娴：分化那天推了你的事，我跟你道歉。]

燕裴盯着那两条信息，已经顾不上她说了什么，满心像放烟花一样，之前他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一瞬间又被他忘了一干二净。

燕裴双手握着通讯机，颤抖着指尖匆忙打字…

*

“我今晚过来，是想知道霍娴来依克苏那半年发生了什么。”

许久后，燕裴将双手从脑袋上拿下来，重新靠在了椅背上，淡淡地问刘森鸣。

他的眸眼格外从容，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建筑跟山林，问就问了，好像就算刘森鸣不回他他也无所谓一样。

似乎包括刘森鸣对他有偏见的事他也懒得计较。

刘森鸣惊讶，搞了半天就为这事？

他眯着眼缝说道：“来依克苏还能发生什么事，除去带新人训练，最大的事就是领头去剿灭系尔军团那事了。”

燕裴嗯了声，继续道：“她怎么当上上校的。”

这件事他一直挺好奇的，霍娴不是那种会靠家里人的人，她那么勇敢的人，升职丝毫不让人意外，但是只用半年升到上校，这太快了。

刘森鸣回忆了一下，“当时依克苏的情形没现在这样风平浪静，属于多重视力割据盘旋的地带。闹事最多的就是系尔军团，几乎占地为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里民不聊生，我派了很多人过去都被他们秒杀了，上校这个位置一直空出来没人填补。当时正好新兵刚到，我原本只是给她们说明当前的形势，让她们上战场时小心点，别有命去又没命回来。刚好，每一支上战场的队伍都需要一个领头的，我说谁要是能拿下系尔军团首领的首级，我会给她很多荣誉与财富奖励。”

“这时候突然有个不怕死的跳出来，她说如果她把系尔军团首领的头颅取回来，那么她不要那些没意义的荣誉。”

“我虽然心里觉得这少年在说大话，但本着不浇灭她志气的原则，我问了句她既然看不起那些勋章，那她要什么？”

“她说她就要上校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