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竹挑徒弟纯看眼缘，最后在来拜师的一众孩子里只挑了一个。

用他的话来说，这些孩子都是家里捧着跟宝似的，就算拜师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反倒是有些孩子，他看着心疼。

林丙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她是自己爬上山的，没人带领，和林丙同一天上山，只是身体不好，耽误了时间，林玉竹摸着胡子笑着说：“暂且搁置着也好，等你们大师兄回来再拜吧。”

这小女孩的脸还稚嫩的很，眼里满是欣喜，和萧阳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也就是在看清小女孩的脸之后，林丙确定了自己是入了幻境。

这幻境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林丙忽然很想在幻境坍塌之前多了解一点。

前世的自己，前世的萧阳，前世的老林，还有前世的苦提。

*

苦提这一趟出去了五天，这五天里林丙没睡过好觉。

好在苦提一回来，林乙就帮他去说了屋子里没家具的事情，苦提动作也很快，几下就把基础设施给他弄了过来。

林丙以前不觉得现代社会有多方便，这下真的很想念有淋浴有热水的卫生间。

在这里洗一次澡光想想就是一场折磨。

林丙最后还是放弃了洗澡……反正他是个小孩，臭了也无所谓，要怪只能怪老林和林玉竹都没给他教净身咒。

满身仙气的苦提和变成鬼的苦提实在是不一样。

他端庄有礼，说话也温柔和缓，完美符合了林丙心中对仙人的全部幻想。

不过比苦提更打眼的是他带回来的小孩。

这小孩活像没骨头，天天蹭着苦提，时不时还挑衅地瞪林丙。比林丙更看不惯这小孩的是萧阳。

萧阳这时候还没名字，只知道姓萧，林乙都是叫她萧萧。

在陈凉又一次踹翻萧阳院子里的小桌板并且还不道歉之后，萧阳彻底火了，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举着桌子就砸向陈凉。

陈凉还没当回事，左奔右逃，一边喊：“萧萧你不要追了！”

“陈凉！”萧阳气坏了，顿时停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陈凉此刻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苦提正从边上路过，见状伸手一拦：“欸——”

“唰”的一下，陈凉整个人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上了空中，紧接着“啪”的一声，被摔进了小池塘。

“——停下。”苦提把话说完了。

跟着看戏的林丙果断后退，避免惹祸上身。

*

萧阳和陈凉都被带去了大殿，林丙也没能逃过，罪名是明知有人斗殴还不制止，其心该罚。

林丙：……我要是制止了，被斗殴的就该是我了。

萧阳沉默着站在林玉竹身边，紧紧抿着嘴唇，对陈凉怒目而视。

陈凉低头，毫不犹豫就扯住林玉竹的衣袖，撒娇般晃了晃。林玉竹大惊，忙把袖子藏到身后：“你这小子别想耍赖，我谁也不帮！”

林乙拿着把戒尺站在边上，一板一眼的说：“打架斗殴，先一人三下。”

林丙眼睁睁看着戒尺移到了自己面前，林乙这才把气喘完了：“——林丙未参与，不罚打板子。回去将和谐经抄三遍。”

打完之后，林玉竹喝了口茶：“好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凉先踢我桌子。”萧阳说。

“好，陈凉再打三板。”林玉竹说。

林乙秉公执法，几板子打下去，陈凉脸都憋红了。

萧阳趁胜追击：“他踢了我桌子好几次了，我都没有理他！”

“好，陈凉再打五下。”林玉竹又喝了口茶。

林乙再打，陈凉没憋住叫了一声：“她把我摔到水里了啊！”

“萧萧防卫过当，”林乙咳了一声，“打两下，满意了？”

萧阳忍辱负重的把手伸出来：“打吧！”

“慢。”林玉竹把戒尺拨开，蹲在了萧阳面前，“你以前就学过这些么？”

“没有。”萧阳垂下眼睛看着林玉竹。

“今天这样的道术，是在哪里学的？”林玉竹捏了捏她的手。林丙在后面看到了，想起自己被揉搓的脸，不禁乍舌，老林居然还是个肉嘟嘟爱好者。

“在若水师兄书架子上看的。”萧阳说。

林乙赶紧站好：“不是我给她看的……我就是带她玩来着。”

“没怪你们，”林玉竹没忍住掐了一把萧阳的脸,“真有天赋啊。”

萧阳歪着脑袋看他。

“我看你们都生龙活虎，”林玉竹站起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拜师吧。”

林丙洗了澡，神清气爽，甩着及腰的头发就往屋子外面走，正要进来的苦提措不及防被甩了一脸水。

林丙愣在原地，同样措不及防。

一方面他还没适应苦提这时候成了他大师兄，一方面苦提微微蹙眉的样子实在惊为天人，帅的他直接作呆萌白痴状。

他自认不是颜狗……纠结了一会，林丙想，好吧，他自认是个颜狗。

苦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挥，林丙的头发就干了。

好功法！林丙继续呆萌状，恨不得以后每次洗澡都叫苦提来给他施个法。

“净身法，很简单的术法，可免湿发出门，”苦提收回了手，“你改天去找林若水借他书架子看看，也能学会。”

林丙收回要说的话，老老实实作揖。

“你还没有名字吧？”苦提看了看他的屋子，有点感慨，“这屋子空置了挺长时间的，没想到还会住人，所以把东西都搬走了，前几天睡得还好么？”

林丙拱手：“好得不能再好。”

“无妨，实话实说就行，”苦提又一挥手，屋子里原先乱七八糟的摆设统统物归原位，干净整洁了不少。

“很久没人住？”林丙绕回他疑惑的那个点。他还以为这种小竹屋是循环利用的，来一个住一个。

“师父百多年没收徒，这几年才放出要收徒的消息，所以这段时间来碰运气拜师的人很多。”苦提笑了笑，“你不知道？”

林丙心说我怎么知道，一边还是老实地说：“不知道。”

“也是。”苦提说，“师父给你选了个和林无音成一套的名字。”

林丙心有所感，正要挑眉，又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小孩，挑眉特别滑稽，遂放下。

“林止言，这个名字好么？”苦提笑着说，“我来就是给你说这件事。”

这名字再好不过了。林丙想。

*

林玉竹实在是想一出是一出，这时候说涧崖山风景大好，拜师设宴要有酒有菜，拜完就能吃饭。林乙只好又给他弄了酒菜。

内外门总共九个弟子，苦提是内门大师兄，林乙是二师兄；外门学的不多人却有七个，都自己取了诨名，分别是班山，庄涉，元六，巴良，正初，白枫，秦朗任。

秦朗任作为外门大师兄给陈凉授课，而林丙和萧阳则由林玉竹亲自授课。萧阳的名字是由林乙告诉她的，流程的最后，三人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牌子上，就算入了门。

林丙把写着林止言的牌子收进布包，回头一看，苦提正靠在树干旁，目光沉沉的看向这边。

苦提其实看的是面前糊成一团的鬼影。

这鬼影跟着他好几天了，大部分时间都自己找乐子，只有苦提需要和人打交道的时候才出来。这和一般鬼魂的做派不一样，一般鬼不都是挑人少僻静的时候出来吗？

“我想看看。”白影站在他身边，轻声说。

“看什么？”苦提问。

“我不知道。”白影有点难过的说，“我忘记了。”

苦提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噤声。

但白影自顾自的说：“他们都是你师弟师妹么？”

苦提失笑：“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那是林止言么？”

“是，怎么？”

“我就是觉得，很熟悉，但是很陌生，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你知道么？”

“也许吧。”苦提说，“忘记不见得是坏事。”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白影往边上动了一下，挪到了苦提对面，“你觉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

苦提扫了他一眼。虽然很模糊，但轮廓脸型气质实在是……

和自己太像了。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九成是像的。

苦提几乎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自己。

但他完全没有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实在是很像。”

但是性格不像，如果这鬼影真的是自己，他倒是很想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

白影又在他身边站了一会，慢慢散去了。

拜师流程走的很快，一炷香都没烧完，他们就开饭了。

林玉竹吃的欢畅，林丙怀疑他就是借着拜师的名义让自己饱餐一顿。

吃到一半，门生来报，说故南山写了封贺辞。

林玉竹哈哈笑着把信拆开，里面什么也没写，就画了一只大乌龟和十二只小乌龟。

他笑容僵在脸上，转为怒容，气急败坏的说要给故南山回一封势均力敌的信。

林丙安然吃饭，听取怒音一片。

*

夜里，苦提在院子里练剑，一阵清风迎面掀过来，苦提闪身跳起，毫不手软的往来处一剑劈下。

剑气扫过之处带起锐利的风，到尽头发出铿然一声。

林玉竹气定神闲站在院门口。

“师父。”苦提落下来，行了个礼。

“你觉得这三个孩子怎么样？”林玉竹抬了抬手。

“很好。”苦提说。

“相当好啊。”林玉竹有点感慨，“特别是止言，跟你一模一样。”

苦提不知道这是夸是损，只好又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