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大清早，晴雯是被室友的闹铃和洗漱的声音吵醒的。经过一晚上的深度睡眠，她感觉自己的状态好了很多。

高中的宿舍不允许安装遮光帘，晴雯躺在床上侧过脑袋，室友们的动向一览无余。

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厕所门关着，里面应该是有人在。洗手池的方向也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但是从晴雯的角度，看不到两个位置具体都有谁。

晴雯犹豫了，不知道自己下床去究竟会碰到谁。

在□□动跟她道歉之前，晴雯一点也不想跟她打照面，不想跟她打招呼。

经过一晚上在梦中的思想斗争，晴雯觉得自己对于珍珠的愤怒已经转化为了一种回避。

所以，珍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道歉？

突然，厕所门传来一阵动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晴雯一下子钻进被子，面壁思过，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她听到洗漱池传来麝月说话的声音：“珍珠，你出来了。我这边也洗漱得差不多了。”

然后是珍珠的声音，在水声掩映下，晴雯并未听清她们具体在说什么。

她闭着眼睛拉长呼吸，表演出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她听见两人朝寝室内走进来。然后是收拾书包的响声。更衣时衣物的摩挲声。两人小声猜测晴雯有没有醒来的说话声。一阵很轻的写字沙沙声。撕纸“刷拉”的声音。有东西被放在自己床下桌子上的声音。宿舍门开关的响动。最后是两人渐弱的脚步。

确认室友都已经走了，并且应该不会再临时倒回来，晴雯小心翼翼转过头，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观察室内的情况。

她们寝室本来一共是四个人，不过开学后没过几天，秋纹就去校外租了房子，学校的宿舍只用来午休。所以晚上只有晴雯、珍珠、麝月三人。现在室友一走，整个寝室就是晴雯的天下了。

她松了口气，从床上腾起来，两条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极快地把自己运送到了地面上。

她先去看桌面上室友她们留的东西。

桌子右侧是一张从草稿本上随意撕下来的纸张。纸上前两行的字迹十分板正，一笔一划，晴雯一看就知道是珍珠写的。

“王老师说，如果今天早上你还是不舒服，我们可以代你请假。看你睡得很香，我们就没叫你。”没有署名。

最后还有一行被划掉的字迹，写得张牙舞爪的。和前两行字迹对比鲜明，明显是换了写字的人。晴雯对着天花板的灯光仔细辨识，才依稀辨识出一行字：“你的军训服珍珠帮你洗过了！”

她转头，看见一套军训服整齐地叠放在书桌左侧，散发着洗衣粉淡淡的香气。

晴雯将叠好的衣服抖开，拿在眼前，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一瞬间，她觉得有些羞惭，也有些讶异。她们两个明明吵了架，珍珠居然还替她洗了衣服。

多么……贤惠啊。晴雯扪心自问，换做是自己，应该做不到珍珠的程度。她不把衣服偷偷扔在地上踩上两脚都算好的了。

她心情复杂，将衣服随手放回桌子上，去盥洗室洗漱。

晴雯仔细端详镜子中的脸。本以为好好睡了一晚上，整个人状态都会不错。结果因为睡了太久，晴雯反而感觉整张脸看起来都肿肿的。她用手在脸上四处按了按，发现被鬓发遮住的额角有些隐隐作痛。她再一摸，痒痒的。但并不是要长出脑子了，而是长了一颗巨大的青春痘。

以往有青春痘，晴雯都是让室友帮她打光，自己用工具把它挤干净。现在她一个人赤手空拳，硬挤容易出错。晴雯只好先留了两撮头发把它遮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她拿起牙刷认真刷牙。一边刷，一边思考珍珠的事。

珍珠昨晚上居然cos了一把田螺姑娘，帮自己把军训服洗干净了。要不是麝月，晴雯还不会准确地知道这件事。不过晴雯觉得，以自己的聪明，多半也很快能猜出来。

这是不是说明，珍珠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她的心里难以掩饰地感受到几分欢欣。

但是，她很快又想到昨天白天发生的事，心情一下子落了下去。

自己昨天固然说了气话，那珍珠难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吗？要不是她花珍珠缩头乌龟在先，自己会这么生气？

晴雯回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扪心自问，她其实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没有特别生气了，她现在更需要的是珍珠的一个解释。她感到有一丝后悔。要是自己今天早上没有假装睡着，现在她们说不定已经通过军训服的话题搭上话了。这样，自然而然就可以开启话头。晴雯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只要□□动开口，她觉得自己是能够听进去的。

所以，珍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她道歉？

*

现在是上午十点三十分。

各班的方阵正在中场休息，同学们席地而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具象化的生无可恋。

宝钗喝完水，和坐在旁边的探春、湘云闲聊。

湘云朝队头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问宝钗：“珍珠和晴雯这是……吵架了吗？”

湘云和探春昨天也隐约听到了她们那边发生的冲突。但湘云是走读生，探春和珍珠她们又没那么熟，两人军训完就双双各回各家躺下休息了，所以八卦的进度晚了半截。

宝钗没说话，只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也朝那边看过去。

方阵别的位置都是一片其乐融融，哪怕是原本不太熟的同学，经历过这两天的并肩受苦，都变得熟络了许多，至少休息时间会互相聊几句。

但晴雯和珍珠所在的位置此时却是一片安静。

晴雯原本一直在等珍珠说话，旁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斜着眼睛朝左边觑，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珍珠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喝水，连一个眼神都没往她的方向扫。

听见珍珠那边似乎传来了什么风吹草动，晴雯又马上把眼睛移回来，装作自己只是拧开水又喝了一口。

结果珍珠只是拿手扇了扇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情形又反复发生了几次，珍珠依然一言不发。

晴雯的目光漫无边际地滑向前方。教官们似乎已经开完会，准备向各自的班级走来。晴雯有些急了，休息的时间怎么如此短暂。她还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答，时间就要过去了。

晴雯鼓起勇气张了张口。她感到自己因为紧张和未知浑身都在颤抖。

她低头揪紧地上的草皮，耷拉着眼皮，小声地对珍珠说：“珍珠，谢谢你昨天帮我洗衣服……”

说完，晴雯咽了口唾沫，等待对方的回答。

可珍珠似乎只是神色如常，只简短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没什么啊。不对，没什么？

珍珠的回答完全出乎晴雯的意料之外。她顾不得其他情绪，瞪大双眼抬起头来，像是要把珍珠的反应完全收入眼底。

这就完了？她心里仿佛有千头万绪。她本以为珍珠帮她洗衣服，就代表她已经不生气了，此时自己再给她一个台阶下，两人就能够好好聊聊。没想到珍珠却忽视了她的示好。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晴雯的脸因为珍珠的反应涨得通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了头。

珍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她在等自己道歉吗？不应该是她先向自己解释吗？

晴雯越想越恼火。昨天的事情还没吵完呢，今天珍珠又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死人样子，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忍不住又拧开瓶盖猛猛灌了几口水。

既然人家都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那她晴雯也没必要去自讨没趣了。见教官已经回到了阵前，晴雯一言不发，只是把自己的水放回方阵前的统一存放点，回来站好。

珍珠看上去似乎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情。

今天早上，一进房间，她就看出晴雯是在装睡。因为她非常熟悉晴雯真正睡着之后的样子，不会像是个虾米一样蜷缩在被子里，把脸都遮住了。

但是既然晴雯想装，她也懒得去拆穿，只是佯装不觉地留了纸条。

她看到麝月在纸条上替自己辩解。珍珠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麝月的字迹划掉了。因为她觉得这种事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

但是，有些鬼使神差地，珍珠并没有把字迹涂得特别严实。有心人只要一看，就能看出纸上的内容。她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想不想被晴雯发现。

一边涂，珍珠一边觉得自己对晴雯有些失望。经过一晚上的时间，晴雯依然没想过要跟自己道歉，看到自己只想要躲开。珍珠觉得晴雯她真是只在意自己的情绪，在她不想面对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缩进自己的壳里，丝毫不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

她看着桌子上的军训服，一瞬间甚至在心里恨恨地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贱得慌。

后来，在操场上，珍珠能感受到晴雯是在主动向自己搭话。但是她反而更加失望了。聊这种话题，晴雯想要得到什么回答呢？

晴雯明明知道她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这种不痛不痒的话题就可以揭过的，她明明知道自己需要的是道歉，但是却依然显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让珍珠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也有些生气了。

晴雯不可能不知道她在生气。就像珍珠也很清楚，晴雯在等自己道歉。珍珠平时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遇到冲突，她总是先退让的那一个。但是这次，珍珠的犟劲也上来了。

她决定，她要让晴雯先跟她道歉，不然她一句话也不想再跟晴雯说了。

今天一整天就这样在两人僵硬的氛围中度过。

在所有人有意无意的关注中，晴雯和珍珠真的再也没有一丁点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