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极轻,明严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身体又极重,头也灌了铅似的,疼的几欲开裂。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
明严缓了许久,才勉强坐起来,看着房间里整片的白,她的身体仿佛在这深渊中越来越沉,一直要沉到不见天日的黑暗地洞里去。
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此时那些记忆不断地涌进脑海中来。
她被迷晕,又被灌了下药的水,靠着在手臂上划出来的伤口才强行打起精神。她早该昏过去了,但是实际上,对水西也不是特别放心。
她迷蒙着,疼痛着,某种身体的冲动也多次按捺不住。
水西抱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水西,那简直就是她完美的解药。
这个人的相貌确实刻薄了些,就像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他不是个好心肠的人。尽管这么多日子以来,水西尽职尽责,把店里打理得很好,把她也照顾得很好。
趁着水西低头看路的间隙,她凑上去索吻。
人人都有机会看见的那只水蜜桃一样的嘴唇,现在变成了她的私有物。她有一点担心会被水西拒绝。那时候的她柔弱无助,要是水西一生气,把她从楼梯上扔下去,那她就全完了。
但水西没有拒绝。他停下脚步,微微张开了嘴巴,头也往下垂了一些。看起来是一个连这种事也会满足雇主的傻孩子,一双眼睛呆呆的盯着,任由她更加过分的舔舐、嘶咬。
直到一股凉气从他的口腔传送到她的口腔、喉咙,直到胃里,她的大脑也清醒了一些,怀着歉意放开他的时候,一串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弄脏了他的白衬衫,也弄脏了她的裸粉色裙子。
想起这些,明严又觉得身体深处开始发烫,脸在发热。她需要凉水。
她一下子恢复了力气,下床去找水喝,但是房间里没有。只好走出病房。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前方的病房里偶尔传来一两句说话声。
再往前走。她好像听见了水西的声音。
“恶鬼……你见过恶鬼的样子吗?”
似乎是这么说的。明严回头,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看到笼罩在一团黑气之中的人,正在俯身向面前的一个男孩靠近。
那男孩的目光迅速抬起,锁定了偷看的明严。他在紧张、害怕,他在求助。或者是,警告,让她快跑?
明严抬手在额头和眼睛上狠狠揉了揉,头又在疼了。她再次向那个方向看过去,水西正一边扶起那男孩,一边回头冲她笑。
说是扶,准确的说是水西两手插在男孩咯吱窝下,把他架了起来。
他脸上那笑,明显带着讨好的意思,是在掩饰什么事情。从前水西的笑,总是客气、规矩、不讨好任何人的一个动作,而不是情绪表达。
水西走了出来,带上门,“老板想要什么?我去帮忙拿。你应该多睡会儿。”
明严察觉到水西屡次将目光停留在她的嘴唇上,然后快速慌乱的躲开。
明严回到床上,水西盯着地板,打算离开,被明严拉住了手腕。
“老板有什么吩咐?”
水西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我还记得……”明严在这种事上一向喜恶分明,不会遮遮掩掩,亲了别人就会负责。但她没想到扭扭捏捏的反而是水西。难道是因为……明严心里别扭。
“记得什么?”水西突然靠近,两只睁大的眼睛仿佛逼问她似的。“老板和我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明严看不懂他是想把这件事当作没有发生过,还是在故意逼迫她说出来。她的脑袋还是有点晕晕的,浑身发热。
“你还流血吗?”目光转移到了水西的嘴唇上。
亲上去的感觉一遍又一遍的蹂躏着明严的神经。
“是你的血。”水西淡淡地回复。
这不就是承认了他们两个人有过这么一回事?明严激动,却欲言又止,因为水西伸出手,停在她下巴几厘米处,想要扶着她的头,但因为避嫌并没有碰到。“我看看……”
在这种引导下,明严微微张开嘴巴。
水西果真认真的看了看,“伤口已经凝固了”,话锋一转,他调笑道,“老板现在还是崇拜你那未婚夫吗?”
如果这是绊脚石,明严毫不犹豫的踢开,“我会请我爸和他们家退婚,对他的崇拜都是因为我小时候的不懂事,还有别的问题吗?”
她喜欢他。第一次表白,会不会在这个地方?明严心想。她喜欢他什么?
高大的身体,漂亮的皮囊,规矩,听话,聪明,没有野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这柄铁马观花留在你身边挺好的。”水西微微扭头,视线固定在床头的那把扇子上,任谁都能看出来,那是一把古物,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屡屡吸引水西也不足为怪。
“要是你喜欢,送给你。”明严迫切地想要知道水西的想法,但他在躲避。
“我挺讨厌它的,会让我想起一个特别坏的人。”水西温和的笑着。
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明严已经猜到水西的态度了。但她不甘心,想要听到水西直白的说出来。
“你曾经说过你没有女朋友,是骗我的吗?”明严说出了心里的顾虑。曾经在水西的房间里,她看到那个女人。水西说不是他的女朋友。不是她的话,那是什么人以那样的姿态躲在她的店里?
明严想到了更糟的可能性。水西及时打断她的推测,低下了身子,在明严的视角看来,他应该是蹲着,或者是跪着,正好能微微仰头看着明严。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明明不容许她在他面前放低姿态,他却总是做这么让人心动的事情。她以为,他对她是忠诚的。
他说,“老板,我是惠家的奴才,我没有办法平等地站在你的身边。你可以随意对待我,让我怎么样都行,除了,合规合矩的身份。”
这种拒绝,明严还是第一次听说。她还想劝劝水西,今时不同于往日,无论多大的恩情,也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给人做一辈子的奴才。真是!明严气笑了,奴才!现在已经不那么说了。
无论水西是真心还是假意,明严听到这两个字反而彻底放下了。她可不愿意在一场感情里去当一个拯救者。如果一个人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某些事情,那么他就永远是懦弱的。
所以,他放低姿态,是尽职尽责的、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当作一个奴才?
明严又想起刚刚看到的事情,不放心的确认道,“刚刚你和冯良在那里说什么?他为什么跪你?惠家,还处在封建社会吗?奴才主子的叫着,你不会是大总管之类的?”
“你怎么会认识他?”水西把惊诧写在脸上。
“这有什么奇怪?之前去参加一场服装设计交流赛,是惠子逢给我的入场券,慧家是主办方,人家父亲当还着众多人的面专程来和我握手,一下子就把我的身份抬到那么高。当时,冯良就跟在惠子逢他父亲身边。你是惠家的大奴才,竟然不知道吗?”
明严故意嘲讽他。谁让他口口声声自己是奴才?他觉得好听,那就多喊他几次。明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特别想和他谈恋爱。主要是这个人的长相、气质,有点儿迷人。她的初吻,在那种情况下给了这个人,要是不在一起,不符合传统对女孩的规训,她会有羞耻感。
真恶心。明严指责自己。无所谓。见水西认真思考,明严迅速地钻进被窝,背对着水西。
水西猛地起身,坐在她床边,歪着身体去看她的脸,讨好的语调道,“老板,那你知道冯良被称为预言者吗?”
“当然知道,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后来听别人说的。慧老先生挺喜欢他的。”明严说,“那又怎么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刚刚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在搞霸凌吧?我可警告你,在我店里干活,得干干净净的,不然我可要解雇你了。”
她平时在别人眼里是个独立自强的女老板,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却没有那么让人不能拒绝的魄力,她只有随时撒手、独自调整情绪、继续向前生活的勇气。
要不了多久,她会赶走他的。真可惜,山有扶苏,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收藏了很多好东西。明严已经预见到自己以后应该不会经常去那里了。或许还会把那家店卖掉。
水西似乎看透了明严的想法,微微神伤,轻轻叹了口气,勉强笑着,“他求我办事,我答应了,他说很感激,就是这样。老板信我吗?”
明严躲避他的视线,闷闷的说,“人这样说话的时候,往往是做了亏心事,害怕对方怪罪。”
“我还能继续在山有扶苏工作吗?老板?”水西看着明严的背影,声音冷的像是在威胁仇人。他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情况。
人很容易产生感情。而他,水西,不需要这种怜悯。
明严也冰冷的回复,“可以,没关系。”
待水西打算离开,她又补上一句,“在你找到下家之前,都可以在那里继续工作,带着你的妹妹。”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明严越想越气,听见水西走出房门,她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誓要把这个奴才搞到自己手里,让他不敢再说一句拒绝的话。
门外的水西脚步乍停,静静听着房间内的动静,脚步无论如何也挪不动。直到听见芳周的房间内有熟悉的脚步声。
那是惠子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