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任性上了。”傅锦望着他背影直笑,看他径直去往澜院方向,忙吩咐闫妈妈带人追上去服侍。
回寝殿的路上,想着明日务必派人给平宁郡王送信,请他前来平乐堂叙话。
小傻子似乎不想见他,那就不带着。
打定主意一夜安睡,次日早起正梳妆的时候,夏至进来说道:“彭将军一早打发人传话,说是急着求见王妃,他有要事禀告。”
“那就先见他,然后再给平宁郡王送信。”傅锦笑道。
早膳时王爷没来,傅锦摇头:“不来就不来吧,先不管他。”
进了平乐堂就是一愣,福王正居中坐着,仰脸看着屋顶。
“你怎么会在?”傅锦笑着上前,“不生气了?”
他没说话。
傅锦拍拍他肩:“可用过早膳了?”
他鼻子里嗯了一声,依然仰脸看着屋顶。
“屋顶有什么?燕子筑巢了?”傅锦顺着他目光抬头看去。
“他在。”他压低声音说道。
傅锦没听明白,低头笑看着他:“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他在。”他的声音更低,“隆隆在,又黑又矮又胖,他在房梁上。”
傅锦心头一跳,声音有些发紧:“胡说,哪有什么隆隆?隆隆长大了,隆隆就是彭将军。”
“一直在,夜里陪我,等着我玩耍。”他向着屋顶招招手。
傅锦就觉后脖颈发冷,有凉气呼呼吹过,她缩一缩脖子,低头看向地面,阳光透过窗棂,斑驳洒在脚下。
胆气陡然上升,她哼了一声,一把揪住福王衣领,另一手捏住他下巴,掰着他脸向下,强迫他的目光对上自己的目光,咬牙说道:“青天白日的,怎么会闹鬼?就算有鬼,他能奈我何?”
他的目光游移着,似乎有些害怕,她忙放软了声音:“别怕,你别看屋顶,看着我。”
他没说话,用力挣开她手,低下头垂了眼眸,傅锦忙道:“对,看着地面也行,你看,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都爬上你脚面了,是不是很有趣?”
他嗯了一声。
傅锦叹口气坐了下来,摇头说道:“你个小傻子,真不让人省心,非得急着去青云山,我也想去啊,可平宁郡王还在,田庄的事情没个了结,去了我心里也得惦记着,不如等他离开后,我把府里大小事务安顿好,过去痛痛快快住上一个来月,岂不自在?”
他又嗯了一声,傅锦笑了,拍拍他手道:“你倒是会答应,好像能听明白似的,我也是,还跟你解释上了,于我而言,田庄是大事,于你而言,玩耍就是大事,对吧?”
说着话揉揉他头发:“这样吧,咱们见过彭将军和平宁郡王后,再做定夺。”
他点了点头。
正哄他的时候,彭将军来了,进来行礼落座,开口前先瞟王爷一眼,王爷两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轻咳一声:“启禀王妃,末将昨夜里请平宁郡王到家母院中烤肉,待他贪杯忘形,套问出几句话。”
“什么话?”傅锦忙问。
“酒兴正酣时,末将跟郡王提起京中一桩盛事,说是百高国王入京觐见,随行者千余人,进献奇珍异宝无数,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百高国王的妹妹弥娥郡主,性情爽利貌美如花,又加身份尊贵,京中王孙求亲者众,末将劝平宁郡王回京求娶,只要娶了弥娥郡主,日后端王的爵位必是他来承袭。”
傅锦点头笑道:“釜底抽薪,彭将军好计策。”
“也不算是计策,只是随口闲谈,提起了此事。”彭将军说着话心想,确实是计策,不过是有人教的。
“平宁郡王怎么说?”傅锦问道。
“郡王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彭将军道,“他不想娶什么郡主,他想娶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傅锦饶有兴趣问道。
彭将军看向王爷,他低头盯着地面,端坐着一动不动。
彭将军想了想,斟酌说道:“平宁郡王说,其实王妃一松口,田庄之事已了,他早无留在东都的必要,他之所以滞留不归,是想要陪在王妃身边。”
傅锦一愣,彭将军又看向王爷,他微闭着双眼,犹如老僧入定。
他接着说道:“平宁郡王说,他并非如外界所言,急于续弦,也并非如王妃揣测,是图谋王妃的嫁妆,他对王妃乃是一腔真情,相见恨晚。”
傅锦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气氛一时沉默,彭将军有些不敢说下去。
静谧中福王一声轻咳,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末将知道这些话不该讲,可思来想去,为了大局,为了福王府,应该让王妃知道。”
其实,平宁郡王曾多次在酒后说过对王妃情深难忘,他早就告诉了王爷,王爷不许告诉王妃,昨夜里得了首肯,他才敢说,而且王爷的意思是,对王妃全盘托出毫无保留,他一再追问王爷是否确定,王爷说确定。
傅锦没说话,两手绞在一起,王爷抬眸扫了过来,彭将军忙平稳思绪,接着说道:“以下都是平宁郡王的原话,末将不敢有任何增减。平宁郡王说,王妃聪慧秀美,明事理有胆识,令他欣赏爱慕,他当初想着先结识王妃,待心意相通之后再求亲,不想在他离京之际,皇上下旨赐婚,他说阴差阳错,害得王妃嫁给了一个,傻子,他心中又痛又悔,此次借着差事在身,在东都多待些时日,他只想陪着王妃,看王妃在福王府过得是否安好。他还说……”
“打住。”王妃突然出声,扶额说道,“让我想想。”
彭将军瞥向王爷,王爷手指在扶手上敲击一下,他会意道:“末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王妃还是容许末将一次说完。”
“闭嘴。”傅锦声音抬高,咬一下唇道,“我不要听你说,我要听他说,听他亲口跟我说。”
彭将军唬了一跳,听平宁郡王亲口说?这是何意?
再看向王爷,薄唇紧抿脸色微红,额头青筋暴了出来,两手紧攥着椅子扶手,微微发着抖,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钉子一般向他扎了过来。
他闭一下眼凝神苦思,片刻之后低声问道:“王妃的意思是,这会儿召平宁郡王过来?”
“对,让他过来,我亲口问他。”傅锦哼了一声,“难怪那会儿他送的礼品,总是深得我心,原来他对我颇知一二。”
彭将军瞟向王爷,他的脸色由微红转为雪白,默然良久,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彭将军脑袋里嗡得一声,王妃要见自己的仰慕者,王爷竟然同意了?这二人究竟何意?
“那,”他试探道,“末将这就去请平宁郡王?”
“去吧。”就听王妃说道。
刚要起身,王妃又说声等等,吁一口气道:“我心里有些乱。”
短短几个字,王爷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得一下站起身,大步向外。
别走啊,彭将军心里一声呼,你走了,谁给我拿主意?王妃的话我听还是不听?平宁郡王来和王妃见面,你不在旁边看着,难道让二人独处一室不成?要不,我帮你看着?我倒是挺想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打定主意坐着一声不吭,等着王妃示下。
王妃呆愣坐着,没发觉王爷离开,扶着额头静默许久,唤一声来人,吩咐上凉茶。
半盏凉茶咕咚咕咚下肚,她搁下茶盏,凝眸看了过来:“去吧,传我的口信,请平宁郡王过府一叙。”
彭将军应一声是,匆匆向外。
傅锦唤声来人,扶着春兰手臂站起,轻声说道:“我得去隔间躺会儿,你们休要扰我,半个时辰后再过来梳洗换衣。”
进了隔间躺在榻上,却也睡不着,只是呆愣着出神。
到了时辰,几个丫头进来侍奉。
正对镜梳妆的时候,从镜面中看到一人打门外进来,笑说道:“只顾着想事情,竟忘了你,到哪里去了?”
福王不说话,从镜子里看着她。
傅锦也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对春兰道:“上回罗夫人来信,说是京中最近时兴荷花妆,不妨试试,发髻首饰衣裳也跟着换上一套。”
春兰愣了愣,夏至笑道:“姑娘的衣着装扮,向来都是春兰姐姐拿主意,连新婚的时候,都听春兰姐姐安排梳了牡丹妆,今日怎么不一样了?”
“据罗夫人来信的时日推断,平宁郡王离京前,京中正是荷花妆兴起的时候。”傅锦扶着发髻笑道,“今日我梳荷花妆,是为了让平宁郡王觉得亲切。”
嘭得一声,福王踢门而出。
“这小傻子。”傅锦摇头笑道,“也不知谁又惹着他了。”
“今日有些闹脾气。”冬雪道,“姑娘和彭将军在平乐堂中叙话的时候,他跑了出来,一路进了后花园,拣一兜石子,回来的时候正遇上彭将军离开,他扬手就扔,正中彭将军额头,彭将军敢怒不敢言。”
夏至笑问:“为何拣一兜子?逮着谁就扔谁吗?”
“就王府里这些人,他可不是想扔谁就扔谁?”冬雪道。
“那要扔我们的话,我们也不能还手?”夏至苦着脸,“姑娘可要为我们做主。”
“不会的。”春兰手下忙碌着,笑说道,“王爷只和彭将军玩耍,不怎么理会别人。”
“谁说的。”秋月隔窗向外瞧着,“他刚刚朝着平宁郡王扔了一颗,好在平宁郡王身手灵活,给躲开了,他不服气,又扔,郡王又躲开了,彭将军过去拉他,又挨了一下。”
傅锦啊了一声:“快,赶紧换好衣裳,我得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