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将军带着大庆爬树,他坐在墙头趴在窗户上偷听。
王妃和罗夫人的谈话很随意,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的都是京中的人和事,东拉西扯的,他饶有兴趣得听着。
当然,罗夫人也会问起福王府,问起他。
“眼下的日子尚可。”罗夫人叹息道,“只可惜不能添个一儿半女。”
傅锦摇头:“儿女之事,我还没想过。”
“王爷不能生,你抱养一个吧。”罗夫人道,“回京后,我给你找个合适的。”
“眼前就有合适的。”傅锦眼巴巴得,“素姐姐把小庆给我吧。”
罗夫人笑骂道:“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倒顽笑上了。”
傅锦也笑:“我成亲才几个月,先不想这些。”
“瞧着精神利落的,怎么就不行?”罗夫人蹙眉道,“脑子不行,身子也不行?”
“小孩子嘛,不懂那些。”傅锦道。
罗夫人思忖着:“如锦你记得吗?与我娘家一墙之隔的桑府,有个傻儿子,跟我年纪差不多,有一回我们正在花园里玩耍,他翻过墙头跳过来,哇哇哇冲我们怪叫,大家都吓坏了,还是你冷静,挥舞着树枝把他赶走了。”
“我当时也怕。”傅锦笑道,“不过比你们强些,你们都吓软瘫了,我手脚还能动,拣起一根树枝冲了过去。”
罗夫人摇头道:“那次以后,为了防着他,我父亲特意加高了隔墙,墙头上插满了蒺藜,家中女眷才敢去花园中闲坐。”
“其实他很胆小,我一吓他,他就哭着跑走了。”傅锦说道。
“他死了。”罗夫人叹息,“去年年底死的。”
“瞧着身强力壮的,家中又不缺人侍奉,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傅锦惊疑道。
“掉湖里淹死了。”罗夫人意有所指,“傻子嘛,要么体弱,要么意外,大多数都短命,活不了太长。”
傅锦却没明白她的意思,惋惜说道:“真是可怜。”
罗夫人声音低了些:“如今风气开化,寡妇再醮的不计其数,就说大前年,丹凤郡主的驸马殁了,刚过一年,皇后娘娘又为她指婚,两个月前生一个大胖儿子,满月酒的时候见到她,夫妻恩爱不胜欢喜,早将之前那位给忘了。”
傅锦哦了一声,罗夫人循循善诱:“皇后娘娘对你那么好,当年你违抗她的懿旨,不肯进宫为嫔,她都不跟你计较,还是一如既往善待你,操心着你的婚事,皇上给你赐婚福王的时候,她还跟皇上闹了别扭。”
傅锦笑笑:“她跟我母亲是闺中密友嘛。”
“所以说啊。”罗夫人道,“那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再去求皇后娘娘就是。”
傅锦啊了一声:“素姐姐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意思。”罗夫人道,“阿弥陀佛,可算是明白了。”
傅锦摇头:“我不会害他的。”
“不是让你害他,只是,但愿,但愿吧,那样,你就解脱了。”罗夫人双手合十。
“但愿也不行。”傅锦道,“我要护着他,让他长命百岁的。”
“为何?”罗夫人不解道。
“他乖顺可爱,长得好看。”傅锦道,“他是个和大庆一般大的孩子。”
罗夫人摇头叹息:“我们几个当中,你最有主意,我说不动你。”
“不说他了。”傅锦笑着看向窗外,“天色不早,我们下山去吧,素姐姐今夜里与我住白川村,可好?”
“我倒是想呢。”罗夫人道,“可方先生只给大庆一日的假。”
“这个好说。”傅锦笑道,“让彭将军去栾城拜访方先生,帮着大庆再续两日的假。”
说着话唤一声来人,吩咐道:“去寻大庆王爷和彭将军。”
不大的功夫,彭将军带着王爷和大庆回来了。
“回来得倒快。”傅锦笑道,“看来是玩耍够了。”
夏至笑道:“刚出茶院,迎面碰上了他们。”
彭将军忙道:“末将看时候不早,想着也该下山去了。”
“是该回去了。”傅锦起身拉过大庆,对彭将军道:“下山后,彭将军去栾城跑一趟,跟方先生请个假,让大庆再玩耍两日。”
彭将军应一声好,大庆却说道:“说好一日就是一日,我得回去。”
罗夫人忙道:“娘跟你锦姨还有好些话没说,准备夜里住到白川村去。”
“娘带着弟弟前往,儿子跟着彭将军回栾城。”大庆一本正经。
罗夫人红了眼圈,心下十分不舍,大庆安慰道:“娘,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方先生就回京去了,到时候儿子就能常回家中。”
罗夫人看向彭将军,彭将军忙拱手道:“我来护送大庆,夫人尽管放心。”
一行人下山上了马车,王妃与罗夫人共乘,王爷骑在马上频频回望,彭将军在旁低声问道:“王妃和罗夫人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说。
彭将军摇着头笑:“下山的时候,末将想问问王爷,要不要一起去栾城,多少次以目示意,王爷都没看到,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王妃。”
“不去。”他说道。
“不去算了,本想带着王爷见见世面的。”彭将军道。
“不见。”他摇头。
彭将军叹口气:“王爷跟着去呢,末将还能在栾城住一宵,王爷不去,末将还得连夜赶回。”
“不必,赶回。”他说道。
“王爷准了,王妃未必准。”彭将军道。
到了白川村下了马车,王妃对他道:“今夜里在栾城住一宵,明日再回来。”
他心下感动,嘴上说道:“王爷独住一所院子,末将不放心,还是连夜赶回。”
“他今夜跟我住就是。”王妃说道。
彭将军瞄一眼王爷,他面无表情。
看天色不早,欲要催促罗夫人和大庆母子,又于心不忍。
罗夫人牵着儿子的手,与他一起坐进马车,大庆忙将赢来的佛珠奉上,罗夫人欣慰笑着,对儿子殷殷叮嘱,直到大庆说时候不早,她才不舍得下了马车,来到彭将军面前,将儿子郑重托付给他。
彭将军说声尽管放心,拱手上马,带队护送大庆往栾城去。
罗夫人含泪与儿子挥手告别,在路边站了许久,儿子乘坐的马车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她依然不肯离去。
傅锦扶住罗夫人劝慰几句,看她收了泪眼,带着她进了丁家园来到客院,先去看了看小庆,小庆早已睡着,有乳娘在旁照料,又安顿好罗夫人,嘱咐她稍事歇息,并吩咐秋月派人仔细侍奉,这才回到房中,因游逛和偶遇带来的兴奋尚未散去,一时间睡不着,便倚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有人走进来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一下她的手。
她往里让了让,示意他一起躺着。
他躺下来静静看着她,在她欲要睁开眼的瞬间,慌忙背过身去。
“睡吧。”她拍拍他肩。
他沉默着蜷起身子,慢慢向她靠近,再靠近,离着一线的时候停下来,一动不动了。
“睡着了?”她轻声自语着,拉开身上薄被,将他拢了进来。
馨香围绕,心中无比安宁,他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黑透,枕畔尚留着她的气息,人却不在。
翻个身安静躺着,听到她的说话声从外面传来:“他还睡着呢,咱们过会儿再开晚宴。”
“如锦啊,你就这么惯着他?”是罗夫人的声音。
她说道:“他呀,得惯着。”
“为何?”罗夫人问道。
“打小缺疼少爱的。”她说,“自从太妃去后,他就没出过王府,我嫁过来前,差不多十年,都不怎么出自己的院子。”
“真是可怜。”罗夫人一声叹息,“你对磐儿也是这般宠爱,你把他当成磐儿了吧?”
她嗯了一声。
他挺身而起,大步向外走去,听到她在身后唤他,听到她扬声吩咐:“冬雪,跟着王爷,别让他走远,过会儿开宴了。”
冬雪答应着跟了上来。
他豁然回身,冷眼看着冬雪,冬雪吓一跳,指指他问道:“怎么了?”
他不说话,冬雪观察着他思忖道:“怎么凶巴巴的?还没见过王爷这样的神情,难道说,他在梦游?”
他咬牙忍着骂人的冲动,不防嗖得一下,冬雪从袖筒中抽出一根银针,向他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