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乘着凉风,坐罢楼船荡小舟,码头上逛逛,或进城尝尝新鲜的小吃,一行人在裘家庄逗留数日,回到丁家园。
爬山逛庙会小溪垂钓,后山凉亭吹着夏风看日出日落,不觉盛夏过去秋风送爽,白川村的大宅人去屋空,家家户户院门落锁,只剩丁家园的大门依然敞开着。
直到闫妈妈派人来催,傅锦这才吩咐动身回东都去。
回来的路上,王爷仍旧与彭将军一起骑马。
彭将军悄悄问他:“你怎么与王妃越来越生分了?”
“发乎情,止乎礼。”他慢悠悠说道。
彭将军知道依然是那三个字作祟,忍不住,不由失笑。
傅锦揭开车帘看着前方,叹息道:“阿衡最近不爱跟我在一起,在丁家园里,除去一日三餐,他总是跑去找彭将军,有时候揉揉他头发摸摸他脸,他还躲着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磐儿不也这样?稍微大些就不让姑娘抱了,在家中还让拉手,出了门手都不让拉。”夏至说道。
春兰点头:“看来确实如姑娘所说,孩子出一趟门,长得快。”
冬雪沉吟不语,秋月面无表情。
傅锦则欣慰于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笑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不爱读书,就多行路好了。”
“姑娘,离开王府后,王爷就不写字了,也不读诗了。”夏至说道。
“之前是为了应付皇上,应付过去也就是了,他不喜欢,我也不逼他。”傅锦笑道,“他喜欢跟彭将军舞枪弄棒,就随他去。”
“可是王爷的口齿依旧不伶俐。”冬雪说道。
“平日里多跟他说话就行了。”傅锦笑道。
“姑娘总是不等王爷开口,就能猜中他的意思,王爷跟姑娘在一处,姑娘的话越来越多,他几乎不用说话。”秋月冷不丁开口。
“就是就是。”夏至附和点头,“他只管抿着唇傻笑,或者点头或者摇头或者嗯一声就行。”
傅锦啊了一声:“我倒是没留意,不过也无碍,还有彭将军呢,彭将军爱跟他逗嘴。”
“那倒是。”冬雪慢悠悠说道,“王爷与彭将军在一起的时候,很热闹。”
“你偷听了?”夏至笑问。
“我那里敢。”冬雪哼了一声,“彭将军那个人,没事的时候笑眯眯的,一旦有事,下手特别凶狠。”
“你怎么知道?”春兰好奇问道。
“有一回手下军士违反了军纪,彭将军下令责罚,打得皮开肉绽。”冬雪哼了一声,“打完了,又来跟我要金疮药。”
“打归打,打了后紧着给抹金疮药,这不是狠心,分明是爱兵如子。”春兰笑道。
“别想了。”秋月瞥她一眼,“彭将军是好,可柳妈妈不行。”
傅锦扑闪着眼:“此话何意?”
秋月没说话,夏至笑道:“春兰姐姐看上彭将军了。”
“彭将军对春兰姐姐也不一样,看到她总是笑,说话也和气。”冬雪道。
“姑娘给保个媒,此事准成。”夏至撺掇。
傅锦没说话,只是看向春兰,春兰红着脸低下头去。
她想了想,问秋月道:“你刚刚说的话,是何意?”
秋月会意,直戳戳问道:“春兰你仔细想想,柳妈妈做婆母,你受得了吗?”
冬雪也道:“柳妈妈平日里的做派,春兰姐姐都是知道的吧?”
春兰双肩一缩,默然半晌,终是一咬牙道:“还是算了。”
傅锦看着她,和气问道:“能放得下吗?”
“能。”春兰回答得并不坚定。
“她就是年纪大了,该出嫁了。”秋月一针见血。
春兰气得拍她一下,秋月又道:“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你跟彭将军又没相处过,不至于托付一腔深情。”
“也是。”春兰坚定了些。
“我会想着你们几个的亲事的,都放心吧。”傅锦笑道,“自己有了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像今日这样几个人一起商量,然后再做定夺。”
夏至和冬雪眨着眼,秋月不动声色,春兰又红了脸。
归途中不冷不热天气正好,队伍走得缓慢,也没有特意打尖歇息。
途经邙山的时候,马车吱嘎一声停了,夏至问声何事,车身一晃,王爷跳了上来,两手捧着一把红枣递在傅锦面前。
一颗颗红枣圆润饱满,傅锦看着笑问道:“你摘的?”
他点了点头。
仔细看去,红枣上面有细细的小水珠,傅锦又问:“你洗过了?”
他嗯了一声。
她拿一颗搁在嘴里,入口清甜,嚼下去脆爽,笑说道:“真好吃。”
说着又拿起一颗喂进他嘴里:“你也尝尝。”
他嚼着红枣看着她笑,唇角微扬笑容淡淡,如白玉流光。
“王爷别捧着了,给奴婢吧。”春兰铺开一方帕子。
他将红枣放下,看着傅锦。
“骑马累不累?要不要坐一会儿马车?”傅锦关切问道。
他摇摇头,转身跳了下去。
“我说得没错吧?”夏至指着他的背影,“傻笑,点头,摇头,嗯一声,不用说话。”
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傅锦也笑:“还真是,看来这读诗写字不能停。”
又走一程,他送上来一窜葡萄,然后是各色瓜果,如是几次后,傅锦忙让人去请彭将军过来,笑说道:“别让王爷一趟一趟的,再给累着了,在马车上跳上跳下,也危险。”
彭将军心想,我管不住啊,他也不听我的,嘴上说道:“有末将护着王爷,王妃请放心。”
“真是调皮。”傅锦蹙眉道,“有劳彭将军了。”
听到她担忧,他依然去摘果子,只是不再往马车上送,而是装在褡裢中,应该是要带回王府后,再给他的王妃品尝。
回到王府,亲自将摘来的瓜果清洗干净,捧着一个大箩筐兴冲冲进了寝殿,很快蔫头耷脑出来,闷闷说道:“她说,既然回家了,以后接着教我,读诗。”
彭将军幸灾乐祸:“好事,借着读诗,多亲近你的王妃。”
“还得写字。”他更为愁苦。
“说到这个,我分外好奇。”彭将军笑问,“你怎么能把字写得那么难看?”
“你猜。”他气哼哼说道。
“那就辛苦你了,接着装吧。”彭将军哈哈大笑。
次日他兴冲冲来了,对他说道:“今年田庄,大丰收,她一高兴,给忘了。”
“早晚会想起来的。”彭将军笑道。
“能躲一时,算一时。”他躺在榻上侧头看着他,“不过,要当心,京中来人。”
彭将军奇怪道:“京中谁会来?来做什么?”
“田庄大丰收,眼红的,打秋风的,捞好处的。”他说。
“怎么对付?”彭将军忙问。
“你告诉她,提前有个准备。”他说。
他应一声是,他又道:“还是,让柳妈妈,提醒她。”
“也是。”彭将军歪头琢磨,“我娘每年跟那些人打交道,她来提醒名正言顺,我去说确实有些奇怪。”
他嗯了一声:“孺子可教。”
“别。”彭将军摆手,“你别夸我,我不爱听。”
虽是让母亲去说,他自己也严阵以待等了几日,谁知风平浪静,并没有人来,他取笑王爷多虑,王爷摇头不语,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中秋刚过,京中传来喜讯,平宁郡王和百高国弥娥郡主即将成亲,他方想到,应该是平宁郡王为福王府挡住了麻烦,他找王爷求证,王爷脸色更加难看,一颗一颗朝他扔板栗泄愤。
很快到了寒露,这日天气阴冷,傅锦见王爷穿得单薄,先是骂冬雪:“怎么还让他穿着单衣?”
“昨夜里就跟闫妈妈说了,夹的也给准备了,王爷不听,他说热。”冬雪道。
“过来。”傅锦朝他招手,“听话,把夹袍换上。”
“不。”他说,“热死了。”
傅锦一把拽过他,摸一摸他手心,他跟被蜂蛰了似的,倏得缩了回去。
“手都是凉的,还说热?”傅锦瞪他一眼,“你不听话,过会儿去园子里不带着你。”
他不说话了,乖顺站在她面前,老实展开双臂,傅锦为他换上绛红色的夹袍,衬着瓷白的脸,让人一见心生暖意。
拍拍他脸笑道:“这样多好,又好看又暖和。”
他抿唇看着她笑。
“走吧。”她牵起他手。
到了后花园进了水榭,里面燃了炭炉,暖融融的。
二人在窗前榻上盘腿坐着,看落叶纷飞,飘舞着落到湖面,荡起细细的波纹。
傅锦托腮看着,笑说道:“这里不错,过会儿邀彭将军过来喝酒吃肉,喝到傍晚再散。”
“好啊。”他的声音很轻,目光柔和。
她伸个懒腰,身子一歪靠住他,闭了眼笑道:“真好啊,今秋大丰收,咱们家银子更多了,本来打起精神要应付闲杂人等,一直无人来扰,眼看着天气转寒,已经吩咐闫妈妈和柳妈妈准备冬衣,接下来咱们万事不管,暖暖和和窝冬就好。”
“好。”他挪动着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脸上扬起温暖的笑容。
她舒舒服服得靠着,又道:“不过呢,也不能太闲,春兰和秋月到年纪了,得留意她们的亲事,柳妈妈买了宅子,立冬前搬进去,乔迁的时候要大操大办,让东都的人都看看咱们福王府的指挥使有多威风,名声出去后,求亲的人自然就来了。”
“好。”他嘴上答应,心里也答应,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尽全力帮你做到。
她唤一声阿衡,再想说什么,却起了困意。
睡意朦胧中,夏至噔噔噔跑了进来,嚷道:“姑娘,来人了,于夫人和三姑娘来了。”
傅锦睡意全无,猛得一下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