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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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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显摸黑送回了熟睡的嬴政。小孩累极了,躺在许显怀中睡得和个小猪崽似的。

陆呦:“许显,欢迎你加入我们。”

许显摇了摇头,在陆呦明显不解的眼光中说道,“我答应黑,要帮他家忙完夏收。我过几天回来。”

他背影被夜色模糊。

菱感叹:“是个守信义的人。这就是神农的后人吗?”

农家在民间名声极好,被好多人认为是神农传人,但其中子弟为人低调,很少张扬。偶尔看见一个,菱难掩好奇。

嬴政看来是累坏了,手欠的墨十二在他脸上戳了戳,甚至抓乱了他的头发。小孩依旧熟睡,半点被吵醒的预兆都没有,“看来是累坏了,睡着的时候没有醒着的时候那么烦人。”

陆呦挡住墨十二的手,“真把人吵醒,你自己哄。”

三人闲聊期间,黑暗中的身影逐渐清晰,辛精神奕奕地走了进来。

墨十二撇嘴,阴阳怪气:“没想到辛公子这么担心政儿,就差绑身上了。”

菱也不懂辛对嬴政的关心,只能解释为辛和嬴政是天生的缘分。

陆呦知道,她更心疼自己的弟弟,“政儿早就被人遗忘,名声不显,你不必如此担心。”

辛:“以防万一。”

饭菜已经为辛和嬴政准备好了,此时吃饭明显不合饭点,但辛和嬴政一天的劳累之后得要吃点好的,辛躲在暗处肯定没有好好吃饭,而嬴政一个食不厌精的性子,陆呦才不相信他能好好吃饭。

两个人都是问题儿童!

没想到小孩累得呼呼大睡。

陆呦头疼,“如果不舒展筋骨,政儿明天肯定手脚酸痛。”

但看嬴政睡着呼呼香,一看就知道累得不行。舒展筋骨肯定要吵醒小孩,嬴政的起床气可不是盖的。

墨十二摸下巴:“让他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辛抱着嬴政回到为他准备好的寝室,将嬴政放在床榻上时,嬴政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辛?”

辛从瓷瓶中拿出准备好的膏药,动作轻柔地抹在嬴政晒得通红的脸上,拉好被子:“睡吧。”

早上,嬴政精神饱满的但手脚酸痛的醒来,刚准备伸个懒腰,“哎哟!”

他欲哭无泪地扶着自己酸痛的腰,昨天一直弯腰捡麦穗,今天稍微一动感觉脊椎连着后背都异常酸痛。

辛走了进来,手上拿这个陶瓶,“先别动,我给你揉散酸痛,不然可能痛好几天。”

药膏辣鼻,辛的大手按在嬴政的腰后一个用力,小孩差点飙泪。他摊平在床榻,保持严肃正经的模样,矜持地任由辛为他涂抹药膏,结果憋不住,呲牙咧嘴已经算好的。

好一会儿,折磨终于结束。嬴政试探性地跳下床动了动,酸痛果然少了很多,比之前稍微一动就难受的状况好多了。

辛:“我们去吃饭。”

嬴政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牵住辛的手,不等人催促,小腿快速动了起来。

辛在身后忍俊不禁,看来是真饿。

陆呦几人正在吃早饭,豆浆就着油条,简直是人生大幸。

闻着吃食的香气,嬴政忽然听到一阵阵咕噜响的声音,他捂着肚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大口吃起来。

陆呦哎呦了一声,“小心烫!都是刚刚出出锅的!”

嬴政被烫得眼眶红红,狼吞虎咽,三五下吃完了一大个油条。填饱肚子后嬴政想起自己迟来的礼仪,捧着豆浆啜饮。

陆呦好笑:“昨天一天怎么样?”

说到这,嬴政表情秒变严肃,“我问过人,他们希望赋税轻些。但赋税乃国家之本,国家的运转和战争都需要赋税。”

陆呦牵起嬴政,走到晒谷场。清晨时分,晒谷场中人声寂静,满天的薄雾中只有陆呦嬴政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她捧起一手麦粒,任由麦粒从指尖划过,侧耳做倾听状,“你听到了吗?政儿。”

在嬴政疑惑的眼神中,陆呦补充道:“麦粒掉落的声音,我听其掷地有声,因为麦粒中浸润着血汗,比金石更重。”

她抬头望向遥远的西方:“你可曾听说过,长平之战后,不仅是赵国被打得折断了脊梁,秦国也消耗良多,关中十室九空,老秦人宁愿投奔函谷,却拒绝还乡?”

“苛税、重税如磨盘,不止能碾碎麦粒,更嫩磨碎人心。”

嬴政喉咙滚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佩戴的玉珏,“但赋税于国有利……”

“赋税如汲井,强抽则泉枯。但赋税又不能不收,有两个方法:”陆呦伸出两个手指头,故弄玄虚,紧张得嬴政屏住呼吸,“第一个方法,扩宽井深,井中的水多了,赋税就不显得多了;第二个方法,凿新渠引活水。”

嬴政若有所思:“新渠?”

陆呦狡黠一笑,“让菱带你去看看我们家的账本。”

嬴政不可置信,反复确定陆呦没有说笑先是喜悦,后拧起了眉头,“鸣鹿商行是你的产业,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来查看呢?”

“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的弟子。”陆呦歪头含笑看着嬴政。

嬴政看着自己新拜的、天真的老师心中无奈叹气,算了,仔细算来,扶苏都比陆呦大,他只当多了个女儿。

嬴政被陆呦忽悠到菱的书房。商队忙忙碌碌,往来一应都需要记账,账簿多得如山堆。

菱从犊山墨海中抬头,“政儿,怎么来此?”

“陆呦让我来看看账簿。”嬴政将两人的对话复述给菱听,他看透了,庄子上四个主事人,其余三人都被陆呦紧紧绑在了她的船上。

菱思忖,她见过四五岁的小孩。即使是豪商贵族家的也不见得关心这些,嬴政既不是底层,和农人有着切身利益的人;也没有被教过这些,倒是稀奇。

她眉头一瞬间皱起,又消失不见。而后将嬴政抱到自己怀里,从旁边层层竹简中抽出一个,“陆呦教你识过数字,你看看这个。”

嬴政能看得懂吗?嬴政能看得懂。他越看,眼睛越亮,小小一个恨不得扎到竹简中去。

“这是前六月的利润?”嬴政颤抖着手,在最后的数字上点了点。

菱点点头,“我们的琉璃酒水都是珍稀之物,辅以多处行商,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自然赚得多。”

嬴政点头,“个例而已。”

“不,政。”菱说得掷地有声,“齐人煮海为盐,岁入百万金不伤农本;楚人鬻漆器于西域,十匹缯换一匹骏马,此非个例,乃为商业。”

嬴政喟叹:“商业。”

嬴政对商人的好感极低。商君变法时农本商末,秦国由此成为虎狼之师;而吕不韦,他的仲父,妄想以商人之躯控制他,进而控制秦国。

商道,诡道也,诡道兴而正道亡。

菱戳了戳嬴政的童子髻:“政儿,在我们面前,你可以畅所欲言。”

“昔日赵国卓氏冶铁,私铸兵器暗输匈奴;魏国白圭屯粮,大灾时以霉粟换良田,死伤无数,哀鸿遍野。商人逐利轻义,不可轻信。”

菱笑道:“我们也在行商。”

越看越觉得菱的笑阴气森森,嬴政麻爪,忐忑抿嘴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刚刚开口时,他没有想到陆呦。

小孩犹豫的样子让菱一破功,“人有好坏,商人亦会有好坏,这不是商的过错,是人的过错。”菱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不需要信商,只需要会用商。以商养家,以商养农。”

嬴政顺着菱的口风继续发散思维,以商养战、以商养国。越想越激动,嬴政恨不得大干一场,激动时看到自己五短的身躯一时萎靡,想什么呢,他才四岁。

“既然你来问我,我就为你布置给作业。若你有一封地,你该如何治税控商,用商业这谭活水,疏浚你的封地?七天之后给我,如何?”

嬴政和手揖首,应下了这份作业。

赵姬虽然被陆呦说服,但练舞之余担心得不得了。

虽说子异早就逃回秦国,但有陆呦,又有吕不韦暗中留下的人手,她们面上过得朴素,但其实嬴政从小没受过苦,她担心小孩会哭。

她一大早就急冲冲套上篷车,一路催促赶来了陆呦的庄子。

彼时陆呦正和嬴政说话,嬴政绷着小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陆呦先看到赵姬,和身后跟着的棠。

赵姬穿着朴素,略有些失态的闯过来,没顾得上和她打招呼,一把揽过嬴政搂在怀子上看看,下看看后放下心来,“没瘦。”

嬴政一脸黑线,他不过两晚上没回家而已怎么会瘦。他不太熟悉的环住自己的母亲,在母亲背后拍了拍,“母亲,政没事。”

凡是母亲,总能敏锐察觉到自家孩子身上的变化,她动了动鼻子,“政儿身上怎会有药膏的味道?”

陆呦摇了摇头,“政儿性格认真,说是取体验一天农活,实打实干下来了,腰背酸痛,昨日回来时已经睡着,我们不忍吵醒他,只好今早才给他按了按。”

赵姬哄小孩的语气,夹着嗓子,“政儿累不累?”

嬴政摇了摇头,昨日尝试他有所触动,“不累,政反而有所收获。”

赵姬双目中挂滴泪,看向陆呦,“多谢你照顾政儿。”

陆呦笑嘻嘻的,“你不骂我就好。”

“夫子的教导,我不会插手。”

赵姬不知道为何嬴政自己选择了陆呦这个老师,但自家孩子主意大,又倔,既然拜了师,她的礼数不会不全。

“你早早赶来,想必没有用朝食,不如在我这里用朝食?”

赵姬牵起嬴政,三人向着日光尽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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