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冬将河石纳入袖中暗袋,书卷别进腰间,随后敛眸拱手行礼,清声恭敬道:“冬今有一惑,望请尊神指点。”杨鸣和退了一步,他有些难堪。那青年人的神色是如此认真,眉宇的悲伤又是如此深沉,作为一方神明,他理应为其解答疑惑,但他做不到。
山色愈浓,唯有相顾无言。
将袖一甩,凭空落成一桌两座,桌上茶气袅袅,他眉间蹙了又蹙,终了细声长叹,向阳冬摆臂颔首请人入座。
“某愚昧无知,愧对与君,惟愿尽我所能。”
甫一坐下,听闻此言,阳冬心间一愣却双手拢袖面不改色,缓声问到:“尊神何出此言?”
茶气 ,烛烟,云影揉作一团,氤氲开整片山头,笼住之此两个心间大雾之人。
一声长叹起,那少年山神自垂眸,闷闷不乐,指尖触在茶杯,生出几簇烟粉的花来,叫风一吹又悉数散去,才沉声答道:“我身亡时年岁尚浅,幸任山神以来又每每虚度时日,不曾读书。你心中疑虑我尚且不知是否能解,且说这天下无春,我却护不得此地周全,更是无计可施。”
他抬眸来,杏目染湿点点红。“何不惭愧?”
见他这幅模样,阳冬心下略有涟漪,不禁垂眸思及往事。忧心自己虚有其表,以至夜不能寐,少年时候,常有的事。那时先生看穿了这心事,是如何说的?
也不消他答复,少年只又垂眸,侧身凝望那庙前牌匾,上头“性成纯孝”四字,笔力苍劲。他不认得题字之人,待他自黄泉路归来时,山神庙便已然落成,依稀只晓得是梅娘告诉他,说这块牌匾乃是当世有名的大儒所提,为赞扬他品德高尚,孝心至纯。
孝心至纯么?只是怀念母亲,也不愿再见父亲日日以泪洗面罢了。
他将目光收回来,一息一叹,低声把心底儿忧愁诉说:“自我任山神以来,山下百姓从不曾向我祈求,都道‘上天歆享,鬼神佑焉’,我而今平白歆享,却半点忙也帮不上,便是无能至极罢。”每每思及此处,心下颇有酸涩,睫羽轻颤不禁阖眸,压抑喉间哽阻。
世间本无事,神明也自扰。
这般不好。
是以将目光冒犯似的落在那少年山神面上,见他秀眉紧锁眼尾洇湿,将泣不泣模样。阳冬垂首来,指尖轻抚玉觽,似是有了解法,轻声缓和道:“幸得万户开太平,不求神仙。”听到这话杨鸣和骤然睁开眼,仔仔细细确认身旁人的神情——目光温润清朗,不像是昏了头的胡话,也不像是为搪塞说的谎话。
果真如此?杨鸣和自然是不全信的,可见眼前人模样,难免思及故友,那般妙人教出来的学生,总归是不坏的。他只当是为哄自己开心,勉强信了那话,毕竟如今天下太平不假,再者眼前便有一“求神仙”之人,自己再这般自怨自艾,莫不是错上加错?
如此,他暂时的不再想那烦心事,阖眸作一深呼吸,缓缓睁眼,将话头引回最初的模样。
“好,你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