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偶尔冒出几点火星子。
众人都纷纭,这是好兆头。
颜笠理完大大小小的礼册,堆成一叠,发觉肩膀有点酸疼。
她试着抻了一下,吃痛地凝了凝眸。
一只手穿过她的后脖颈,捏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揉着。
颜笠没有躲开,笑问道:“翁少师什么时候学会这上天入地的本事了?”
翁渟眉目舒朗,没有出声。
颜笠好奇地扭过头去,谁知这一下闪到了脖子,她“嘶”了一声,一动不动。
翁渟连忙蹲下身,关切道:“没事吧?”
他一手托住颜笠的头,一手轻柔地捏了下颜笠的脖子。
颜笠只觉得胀痛,推开了翁渟的手:“好像没什么用。”
更重要的是,翁渟的触摸撩拨得她心尖酥麻,忍不住想躲。
翁渟微微皱眉,温言温语劝着:“不疏通淤堵,怕是要疼上好几天了。”
颜笠笑着,僵着脖子讪讪道:“我自己来。”
翁渟察觉颜笠的不自然,目光逐渐黠昧:“阿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颜笠眉毛一挑,佯装自然地接话:“哪有什么心事。”
翁渟还要追问,就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笑声。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柳琰晨斜靠着红木门框,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
仿佛天降救星,颜笠恨不得给柳琰晨磕上三个头,忙迎道:“来的正巧。”
柳琰晨眉头一皱,略带不解,转眼瞧向翁渟,翁渟也只是摇摇头。
总觉得周遭怪怪的。
“子昀兄这么晚来,该是有事要议,还有心思谈笑,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事”翁渟直起身道。
柳琰晨晃了晃指头,止不住的笑意攀上眼底:“止川啊,我有时真怕,哪一天在你眼中藏不下秘密。”
“子昀过誉了,止川不才,也就这点本事。”
柳琰晨低头笑了笑,转而对颜笠说:“我来不为别的,就是姑娘这儿的礼册,我今夜要带回去了。”
颜笠捧起一角的礼册,交至柳琰晨手中:“进展如何了?”
“秦岭樊家已有回信,彭家确有从其手中买了步摇,不是栽赃,彭富彭昌父子难辞其咎。至于银两钱财何处得,这只怕要花上些功夫,查个清楚明白交予陛下才好,且事关重大,底下错综复杂,不可能一时连根拔起,会动摇朝堂根基,还需徐徐图之。”
“陛下早就想好了,要用这一招,清理太后一党的势力,彭家只是个口子罢了。”颜笠轻声道。
翁渟若有所思,点点头没有说话。
柳琰晨见翁渟一言不发,问道:“止川兄可是想到什么了?”
翁渟闻言抬头,眸中似蓄起了静澜平湖:“我们此局能赢,还有一点,是太后急了。陛下的激将于她而言,是重要的一击。掌权之人享受权势已久,一朝发现不受控制,便会心中空落,迫于寻回。”
柳琰晨叹了口气,点了点手中的礼册,“不枉我们布局这么久。”
“也得对方愿意入网才行。”颜笠手扶着脖子,摸索椅子坐下。
柳琰晨被吸引,好奇道:“颜笠,你脖子怎么了?”
颜笠睨了他一眼,悻悻道:“别提了,扭了一下。”
“你这样还挺像一只动不了的白鹅。”柳琰晨和翁渟相视一笑,愈发放肆起来。
颜笠红了脸,想扭过脖子不看他们,发现脖子根本动不了,只好挪动屁股背过身去。
柳琰晨见气氛不对,急忙寻了个由头:“我先把这些礼册拿回刑部,不久留了。”
翁渟笑着点点头,待柳琰晨走后,半蹲在颜笠身边,拉过她的手:“你别气了。”
“我哄不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颜笠甩出一句冷冰冰的话。
这倒让翁渟为难。
但他也有点乐在其中。
“阿笠,你饿了吗?”
颜笠揉了揉梗住的脖子,好像松缓了些,她轻轻地应了声:“嗯。”
凉风袭过空荡的胸腔,繁琐的思绪吹至天涯海角,寄送向渺远的天边。
翁渟悄悄伸出手,握住了颜笠冰凉的手掌。
“翁少师,从前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颜笠扬了扬被握住的手,停下了脚步。
“白日里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入夜了就后悔了?”
颜笠不可置信地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有些惊讶,本以为我该是主动的那个人。”
翁渟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星光熠熠,“阿笠,你已经主动朝我走来了,如今,该换我了。”
颜笠这才发觉,翁渟才是掌控这段关系之人。除了她第一次的靠近,之后的每一次关系的转变,不论推远还是拉近,都依着翁渟的掌控而变化。
如同他的谋局一样。
颜笠不得不感叹,跟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在一起,还是装点糊涂好。
“少师近日忙碌,小殿下可是跟我念叨了好久。”
翁渟笑了笑,“陛下准了他三日的假,可不得贪玩一阵子。”
颜笠叉起腰,戳了戳翁渟的肩:“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小殿下的课业可不曾一日落下。我问殿下怎么如此用功,你猜他是怎么答的?”
“莫不是怪我了?”翁渟惊道。
颜笠顿了一会儿,才道:“他说,他知道陛下和你忙于政务天下,无暇顾及他。他也要日益勤勉,不让你们操心,将来也好帮得上你们。”
“翁少师,你教出来的学生,倒是都孜孜不倦。身为他们的老师,感觉如何?殿下还说了,他很想你。”
“很欣慰。”翁渟勾了勾嘴角,“不过殿下想我,不知道殿下身边的颜姑姑,有没有想我?”
她正要笑着拉起手往前走,一小公公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豆大的汗珠沾满了前帽,“少师,有人要见您,已在尚书堂了。”
“可知是谁?”翁渟神色一凛,寒声道。
小公公着急忙慌地摇着头,微微喘气:“奴婢不知,只听说是太后带来的人。”
“太后?”翁渟眉心蹙起,太后与他之间除了翁家,没有别的瓜葛。
翁渟决定先打听清楚,再做决定。
“可有说是何事?”
“奴婢不知,只说了让奴婢来寻少师。”
翁渟声音冷了几分,肃然道:“那你为何如此急迫?”
“那人受了伤,还是请少师快些回去吧。”小公公如实答道。
翁渟面色一变,隐隐总觉不对,燕妤送给他的,是什么?
颜笠默默攥紧了翁渟出汗的手心,翁渟手间一顿,拉住她疾步往回走去。
尚书堂灯火灰暗,不见烛光。玄青司的人已经离开了尚书堂,王坤的那间厢房也是暗的。
想来是被带去刑部了,算来算去不过在他这儿留了几个时辰。
只有在他和柳琰晨手上,王坤才不会有性命之忧。
翁渟正要推开房门点灯,惊觉廊下坐着一人,忽然想起小公公的传话。
他意欲后退,那人偏扯住了他的手。粗糙的手心摩挲着翁渟的手掌,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似是嗅到了故乡的气息。
借着夜色窥视,路过沧桑的眼纹,翁渟对上了空洞而又绝望的目光。
那是一双,存于他记忆中,有些许模糊的眼。
“阿渟,救救我吧。”
熟悉的声音再次击穿胸膛,翁渟止不住地颤抖,蹲下身来睁大眼睛,尝试尽力看清。
若说他已为人师表,那么此刻眼前的,是他终生不能忘的恩师。
奶娘回来了。
奶娘见翁渟许久未反应,许是顾及自己的唐突,耷拉下脑袋言道:“少师莫怪,草民非无意冒犯。”
登时烛火明亮,映出奶娘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和疲惫的倦容。翁渟的心止不住地下坠,回首望时,颜笠已从房里出来,取了件披风递给翁渟。
“夜里风大,尚书堂人气少,更是冷些,给奶娘披上吧。明鸾宫还有些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给小殿下讲课呢。”颜笠含笑轻声说道。
翁渟伸手接过,再一眨眼时,颜笠已经离开了。
奶娘好奇又胆怯地看着他,迎上翁渟的目光时,又讪讪低下了头。
“是我爱慕之人,奶娘可以信任。”翁渟解开披风,温柔盖在了奶娘身上。
“方才奶娘唤我‘少师’,阿渟听着陌生。不论我如何,奶娘都是我的奶娘,是我的恩人。我由您抚养长大,该是我敬您。”
眼泪簌簌而落,积蓄在奶娘深深的眼窝。她摇着头,拼命地推开翁渟,颤抖着嗓子喃喃道:“阿渟,别管我了,别管我了……我不能拖累你……”
翁渟被推到在地,虽有不解,但仍有耐心,“奶娘,发生何事了?”
奶娘手掌捂面,呜咽着不肯答。
“阿渟,你让我出宫吧。”
翁渟眉头紧锁,思绪渐渐恢复,静下心来,“太后对你做了什么?”
奶娘猛然抬头,更是矢口否认:“阿渟……不关你的事……放奶娘走吧……”
“你出宫就会死的,对吗?”翁渟扼住奶娘的肩膀,嘶吼问道。
奶娘的眼神渐渐灰暗,失去了所有光彩。悲苦的泪水夺眶而出,续写着她疾苦的一生。
她正想开口说话,却瞧见了翁渟身后出现一个人影。
纵使泪眼模糊,纵使老眼昏花,她也能认得那人。
翁渟只听见背后,淡淡地传来一声。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