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冬喜没想到的是,他披着隐蛛法衣溜走的晚上,会被合欢的这位首席撞见。
“丘师弟。”
温温润润的声线,安静的夜色里却像是幽魂似的,把前面的丘冬喜吓的险些从墙头掉下去。
回头,正是带着清浅笑意的洛望舒。
“洛师兄。”丘冬喜一下子是走也不是,停在原地也不是,就这样尴尬地半条腿跨在墙头,从上面神情复杂地看他。
“丘师弟是有什么要事吗?这样着急,连大门都不走了。”
洛望舒生了张过于无害的脸,以至于这样有点意味深长的语句出口,也是波澜不惊,显得春风和煦。
他身上带着些矛盾感,像是花无忧,又像是裹着一层皮,底下窝藏着别的东西。
丘冬喜本能觉得不太该牵扯,对他之后的跑路会带来阻碍。
“啊,我习惯了……就是出去转转,碰碰机缘。”
丘冬喜不确定他是不是被花无忧吩咐来盯着自己的,说的话模棱两可,手上却悄悄把储物袋挪到了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用袖子盖住了。
他带了全部家当,这话说的略显心虚,但也是准备着万一对方突然发难,他能立刻掏出逃跑法器。
洛望舒却似乎没有要拦他的意思。
仰头的青年轻轻勾了下嘴角,以一种真挚略显遗憾的神情。
“这样啊,我还以为我们能有缘修炼一次。”
丘冬喜被他这语气弄得莫名。
这是真话?
首席弟子,会缺他这么一个天赋平平同门来修炼吗?
也就是愣神的这一秒,垂在身侧的袖子忽然被拉扯了一下。
再抬眼,洛望舒已经踩在了墙头,就这么俯下身,脸朝丘冬喜靠近过来。
在即将唇瓣贴近的咫尺,停下了。
丘冬喜乌黑眼珠掺着月光,此时是点了星星一样的亮,略显惊吓或茫然的睁大,映出对面洛望舒半垂着的眸子。
没有敌对意味,甚至说得上宁和。
洛望舒和他呼吸交缠着,轻轻说了句:“有机会的话,下次真的可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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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冬喜早就猜到赤殷会把他的通缉令洒满魔宫外的城池,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走摆渡河。
他这次的路线,选的不是寻常大陆。
远处悬浮在天空顶端的漆黑圆洞宛如一张巨大的水镜,突兀又暗沉的凝滞在云层之上,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并不陌生,是当时陆乐曾带着他进入过的秘境‘肆’。
是的,它还没有关闭。
这里的秘境随机出现,地点会每日变换,期限短则半月,长则数年。
但并非不可预料,最起码‘肆’的情报现在已经能查到了。丘冬喜在合欢宗内的日子没有白费,他在藏书阁翻到一本关于当地秘境的古籍里,就有相关辨别方法。
所以现在才能准确的根据算法,寻到它今晚出现的坐标。
如若他猜的是对的。‘肆’在明早就会关闭。
再打开,就是三年后。
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出现不必要的插曲,没有无法控制的意外。
丘冬喜找不到比它更适合藏身的地方了。
脚底轻薄的飞行法器一动,随着夜风呼呼刮过衣袍,倏忽间丘冬喜就到了黑洞的上侧,发丝随着从下吹拂的气浪而上扬。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一空,身躯轻飘飘一转,就任由自己倒悬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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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感觉像是蹦起来后再踩地,眩晕感持续片刻后,再睁眼,面前是一片荒芜又熟悉的光景。
灰白的枯草,零星树枝,色泽几乎一致毫无气息的浅淡,唯独远处绵延山群后的那座猩红色的巨大藤曼,成为灰白中最醒目的红色。
就是这里。
丘冬喜长吁一口气。
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
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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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按照分类,属于无生灵无植被的死境。
秘境大多分三类,一类草木茂盛,二类水源繁多,三类则是死境。
死境虽资源有限,不像前两个那样四处都是草药灵兽,能找到的宝贝也大多是阴气更重的葬品,但益处还是不少的。
时常会出现某些飞升大能离开或陨落前,遗留的功法秘籍。
死境的由来并非凭空,大多是六界里经历长久战乱或天灾的地段,在年岁轮转后逐渐淡化了因果,最终天地将其中剩余无法消散的遗物整合起来,才最终成为一个‘死境’。
大白话一点,这就是一个专门放大能们遗产的骨灰盒。还是集体骨灰盒。
不过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向来没什么人能取到。
先前陆乐和他见到的红色棺椁,大约也是某位大能的遗物,只是不知道是身殒导致的怨气才那样诡邪,还是有其他隐情,留下了那具婴儿骨复仇。
好在真正宝贵的银刃丘冬喜倒是拿到了。
也确实好用,什么都能割破。
丘冬喜忽然皱眉,思绪飘了一下。
那陆乐戴他脖子上的银项圈岂不是也很特别?和那把银刃几乎是一样质感的。
走了大约一炷香,丘冬喜手上端着的罗盘法器忽然轻轻转了起来。
披着隐蛛法衣的丘冬喜猛地顿住了脚步,盯着那来回晃动的指针,一时间呼吸都放慢了。
因为,上面在一点点被指向的,骇然是一个‘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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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关闭时,整个天空会变暗,持续数个时辰后便能恢复原样。
距离关闭还有一些时间,丘冬喜却不打算掉以轻心,他不敢担保赤殷那边找到秘境来的时间够不够自己逃,倘若魔宫的人追到里面,他有几成的几率从一堆高修手下成功脱身?大概一成。
所以丘冬喜脚下的速度一直没有慢过,他必须尽可能离降落点远一些。
在连续换了三个方向都是‘凶’后,丘冬喜不得不选择了罗盘上唯一能出现‘吉’的道路:通往远山尽头红色藤曼的道路。
而这也是条最远的路,他走到秘境都关闭了出入口,也仿佛丝毫没有进度。
周遭的景致看似在变化,可走得太久,都是差不多相似的模样,既让人产生一种心神不宁的怪异绕圈感。
灵气被飞行法器消耗了不少,全部用于赶路实在是不稳妥。最终丘冬喜停了下来,决定寻一个安静且安全的地方,先打坐恢复一下灵气再继续前进。
他兜兜转转一小圈,在稍微地势隐蔽的地方找了棵大枯树,观察片刻后确定没有其余气息,才暂且坐下来。
储物袋里各种效果的法器不少,低着头翻了翻,终于找到个小型阵法,丘冬喜调整了一会,摆好,就在其中沉心静气,开始打坐调息。
实话实说,赤殷的灵气。给的确实不少。
丘冬喜到现在还没整理完。
虽然吸收一些了,修为也从筑基一爬到了一圆满。
但他每次跨过小隔阂,想到二的时候,就开始力不从心,怎么都上不去。明明灵气是够的,可始终顶不开那一层薄薄的禁锢。
来来回回也有十多次了。合欢宗里的丹药吃了不少,成效却都不理想。
对旁人来说容易很多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却总是变得难了。丘冬喜猜到了是自己天赋上的欠缺,也记得最开始合欢宗历练时,那些若有似无的嘲讽。
他睁开一点眼,情绪倒是平和的。也说不定是赤殷那厮糟糕的魔气太难转化了。
慢就找其他方法,突破失败就压缩真元,直到足以纯质。
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路可走。
这一闭眼,就又是好几个时辰过去。
直到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细如蚊吟的呼救声。
“救命——”
第一声实在太轻,丘冬喜以为是错觉。第二声则断断续续,几乎是微风飘过去就散了。
直到第三声“救命”。
丘冬喜猛地睁开了眼。
有人?
他抬起头,想寻找声音来源。却一睁眼就看见了倒挂在自己屏障外的血淋淋白毛猴子。
硕大的眼白,细小的瞳孔,一身血污浸透的皮毛粘连的凌乱,四肢细长,挂在透明阵法制成的隔膜外,就像一只狰狞怪异的大蜘蛛。
那声‘救命’更清晰了,丘冬喜却顾不上去思考是哪里传来,因为他一低头,看见面前小小保护阵法外,骇然是一大群正骚乱拥挤靠近的白猴!
丘冬喜果断掏出最快的飞行法器,起身就跑,不忘收回地上的阵法,再甩出十张火符‘劈里啪啦’炸了底下一通。
只是他不敢飞太高,秘境内树木稀少,高处行踪暴露太显眼。就只能以一个保守偏低的距离急速掠空而行,发丝和衣袍在风里鼓动飞扬,刮的脸颊微微疼。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高度,在穿过一丛灰蓬蓬灌木的刹那,被一只突兀伸出来的手给拽住了脚踝。
?!
丘冬喜根本没看见对方何时出的手,猝不及防一个前扑,然后整个人就从法器上跌下来。
‘刷拉’一声摩擦地面植被的杂音,白色的扇形法器没了灵气操纵而甩出老远。
这边狼狈倒地的丘冬喜则被一个身体骤然翻身压住,不等他抬手要出招,对方熟练绞绑了丘冬喜手腕,速度奇快,随后便是一颗脑袋忽地压低,俩人额头贴额头的碰在一起。
“兄台,冷静点!”
顶上的人也气喘吁吁,像是刚逃命不久。
丘冬喜眼睛睁大,十成十的惊恐,也是呼吸急促的模样。
俩人咫尺呼吸纠缠了片刻,上面书生模样的人才不好意思一样的尴尬笑笑道:“救命是我喊的,带我一块飞呗?”
丘冬喜脑门直接冒出个问号。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猛一记头槌。
李砚书差点一口血被他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