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这一回,半路却遇到了不速之客。
离开崖洞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周遭的气息就隐隐不太对。丘冬喜身为修士立刻就察觉了沾染在灵植上一点极其细微的魔气。他神情严肃,一只手已是悄无声息按在了储物袋。
突然,丘冬喜身后一道飞旋而来的暗器带着可怖寒风靠近,少年身量猛地一动,脚下法器就骤然下跌。后面抓着他腰的李砚书跟着失重,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一枚锋利的飞镖几乎擦着俩人发顶而去。
“我的帽子……!”李砚书赶紧抬手抓紧了头上的儒巾。
丘冬喜颦眉,伸手将李砚书护在后侧,自己则冷冷注视着身后一行人。
秘境里居然还有其他修士。
“反应挺快啊。”站在浮舟上的三人其中之一笑开了嘴。
丘冬喜目光飞快扫过上方三人。
都是魔修,服饰一致,两个筑基二层,一个筑基圆满。
“师弟,你看,我都说毒镖不行吧。”短发的那个逗趣似的还在与身旁人嘻嘻哈哈。
丘冬喜额头上无声冒出一点冷汗。
他修为也不过筑基一层圆满,对付起来绝不是上风。
不可正面迎战。
“在下合欢宗弟子,与你们无冤无仇,何故出手伤人。”
丘冬喜面上冷静,口齿清晰。实际上指缝已经捏紧了符箓。
既然是魔修,那或许能避开冲突。情报里提到过此地的合欢宗势力强大,即便是魔道魔修也会稍微顾及几分情面。
但这里是与世隔绝的秘境,倘若对方不在乎呢?
“合欢的人。”领头的魔修却忽然眉毛一挑,听到什么更有趣的事情似的。眼光略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丘冬喜的身段。“那怎么带了个凡人啊……想把他吸干吗?也太饥不择食了。”而后陡然恶意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还是和我们更效率些,也能给你点乐趣,不是吗?”
那笑龌龊又阴暗,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像是沾了泥泞,比单纯的杀意要更加粘腻和可怕。后侧的俩人也悄然私语什么,唇形在‘腿’‘水’和‘洞’几个词上刻意夸大,而后骤然露出了惹人厌恶的哼笑。
丘冬喜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对方似乎根本不打算避开冲突了。并且,他也不一定也落得个好下场。
魔修残虐,仗着修为高于他,多半会反来用功法强制吸取他的灵气,到最后用也用烂,灵气也干涸,死在最痛苦的状态里。
可此时的情况已容不得丘冬喜多考量,他眼前忽地一暗,魔修的身影已经贴近面前。
“三个一起?你考虑一下?”
敌意瞬息而至。
丘冬喜身影极快,立刻灵气鼓动拉开距离,手中符箓毫不心疼地甩出数张,随后果断转身就跑,看也不看身后狼藉一片的爆破。
剧烈的火焰与浓烟在半空升腾,仿佛一朵滚烫的黑色火星花朵。
但三个筑基魔修围攻,岂是丘冬喜形单影只能轻易逃脱的。
他不等飞离多远,边侧一道猛烈的灵风就雪崩一般袭来,将来不及躲闪的丘冬喜劈头盖脸掀翻在半空。
千钧一发间,丘冬喜还记得身后的李砚书,塞给他一样防护法器,再一掌把这个凡人拍离,让他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显然自己才是目标,李砚书没必要和他一起遭难。
先前那些没用的干馍和草垛,在这里就算是两清了。
法器骤然失去灵力支撑,丘冬喜视野也模糊了片刻,身体重重撞在边侧崖壁,又绵软跌落往下,彻底落入不见底的悬崖。
李砚书被挂在了悬崖某处的古松上,防御保护的光罩抵挡了多数溅射而来的魔气,散发着柔和的浅金光。
丘冬喜的样子就狼狈的多了,他一路上磕碰的到处是伤,脚踝折断,腰侧和肩膀都有深刻可怖的血口,染红了一半衣衫。
好在他还没彻底昏过去,落地粉身碎骨之前,掌心向下,用出仅剩的灵气唤出保护层,灵气罩被冲撞力立刻拍散,但丘冬喜得到了缓冲,只是略显狼狈地摔在地面。
眼前一阵眩晕的发黑。丘冬喜却顾不得难受,掏出俩颗气血丹塞到口中。
‘咔嚓’一声,岌岌可危的扇形飞行法器就被一只脚踩裂一道缝隙。
后方是艰难撑地起身的丘冬喜,他发丝散乱,一身衣袍也脏了,但目光仍旧警惕直视着来人。
“你也别挣扎了。”魔修看着不远处狼狈咳出大口血的丘冬喜,轻蔑又懒洋洋地开口。“鬼宗向来不杀合欢的人。”
“把你储物袋交出来,似乎东西不少的样子啊。”
三人依次对视了片刻。忽然笑的带出一分残忍。
丘冬喜却是心底一紧。
开什么玩笑,那是他的家底。
让他拱手相让,和散了他全部修为没什么两样。
“还有衣服下面的,也脱干净好好伺候,或许能留条小命给你。”离他最近的魔修蹲下身,神情是猫逗老鼠一般的随意和傲慢。
丘冬喜摁在泥地的手无声攥紧,把杂草都拧断在掌心。
面上似乎被吓到一般,显出苍白和勉强,身躯已经本能退了几寸,胸膛剧烈又狼狈地起伏。
那副样子很像是该被欺辱的味道。
最近的一个几乎是立刻被勾起了兴奋,轻笑了一下就要伸手去够丘冬喜的下巴。
机会一闪即逝,丘冬喜手里寒芒一闪,银刃如闪电一般划破了他的咽喉!
血猛地‘撕拉’铺开大片,把丘冬喜一侧脸染的鲜红。他眼白里都溅上了一颗血滴,却分毫没有眨眼,任由血色在视野里微微弥漫。
“草!”
后面俩人立刻意识到不对,抬脚上前,丘冬喜却反手又是一道挥洒半空的迷眼沙!
大片暗色的迷蒙烟雾中,丘冬喜身子灵活一钻,从几人边侧就飞速逃窜离去!
三个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延。
比当年面对陆乐时还要快狠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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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冬喜这一回没有飞行法器能用,只好靠着一双腿在秘境混乱的断崖乱世里穿梭。
但他先前跌落的时候被击中,此时五脏六腑都传来阵阵闷疼。运功加速逃了没多久,口腔里就溢出腥甜血味,被丘冬喜努力咽了回去。
李砚书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但他现在实在是顾不上了。
袋子里的法器只剩下个罗盘和其余破损的,另外都是丹药符箓和阵法,和一件隐蛛法衣。
丘冬喜先是给自己再度连吞了三颗丹药,才一碰储物袋,隐蛛法衣‘哗啦’上身,符箓也‘啪’地贴在脚踝,身影肉眼可见加快的同时,气息渐渐隐秘于景致中消失不见。
打是打不了了。
跑吧。
那两个魔修不知道用了什么追踪的方法,明明丘冬喜已经格外快了,他们还能顺着路线一路追上。
鬼宗。
丘冬喜一边跑一边回忆这个名字。
鬼宗的独门功法是什么来着?追踪?暗杀?用毒?
他先前光顾着研究本门的秘籍,这片大陆的门派特点却忘了看,如今算是恰好吃了大亏。
人倒霉起来可以说是接二连三。
偏偏就是这么个修为,一层,一层能做什么?
妈的赤殷那个狗东西,害他到现在。
丘冬喜默默咬牙,觉得一直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对方有法器必然飞起来比自己快。翻出储物袋内的陷阱阵法,随之急刹原地,折身望向后侧。
“起!”
暗色圆阵猛地旋出,烙印一般于半空展现,而后力度鲜明扣在面前一寸的地面,深陷进去,消失不见。
又是数张符纸被丘冬喜‘哗啦啦’抽出,甩开,有序而快速分为圆圈排列。丘冬喜俩指并拢,灵气在周身渐渐汹涌,它们便犹如活物一般四散游曳,贴在周遭隐秘的树干,落石,树根上。
阵法开启起来耗费时间,丘冬喜来不及把它完整地放出,只能开多少是多少,加上符箓来抵挡一阵。
一切刚刚好准备完,剩余两个魔修的压抑气息就紧随而至。
丘冬喜沉着看着他们,转身就跑。对方果然恼怒追随,身影创上了地面先前布置的陷阱法阵。
‘轰’的巨响,随之便是连环反应般的符箓接二连三的爆破。
层叠不绝的攻势虽然不至于杀人,但也阻拦了前路和步伐,把俩个魔修的衣服和双腿都弄得破烂,血肉模糊,十分狼狈又愤怒。
“这家伙擅阴招!包抄!妈的!别让他跑了!”
怒骂和恼火丘冬喜之后已经听不清晰了,他的身体也差不多要撑不住,此时胸膛一疼,再咳嗽,掌心就是一片红艳的血。
丹药愈合的速度赶不上他伤口撕裂的程度。
视野渐渐要模糊前,脚下地面忽然有细微颤动传来,而后大片缠绕如游蛇的藤曼从下而上,将丘冬喜的视线彻底遮蔽。
完了。他第一反应是自己中了埋伏。
红藤来势汹汹,四面八方如蛛丝捕虫,丘冬喜才学的换莲步有了用武之地,他连续旋身翻转躲开了几次红网的攻势,却在某一刻,一股奇怪又熟悉到骇人的气息卷入了周身。
那是生死一线时修士的本能,他的破绽被对方发觉时的心悸。
丘冬喜纤细的手腕‘啪’的被一支纤细猩红的藤曼抓住,又飞速缠绕,收紧。
少年脸色几乎立刻惨白一片,汗滴从下巴落地。
这怎么可能?这东西怎么会知道他的下一步会踏在这里?这天方夜谭——
但没有留给丘冬喜多惊恐的时间。
茂密蠕动的红藤就这样如红色海浪一般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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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上下都疼,跌落山崖时肋骨也伤了,五脏六腑内灵气倒流,肩膀,脊背,甚至小腿都有大小不一的创口,此时开始齐聚着传输痛楚。
丘冬喜顾不得这些,刚想挣扎,手腕猛地被一支鲜红藤曼缠住,这一次就不如先前那支纤细的温和了,几乎是用了强硬的狠力,把那一只白皙的腕子缠的颤抖,皮肉泛红。
察觉到刺破皮肤的微痛之后,丘冬喜心头一凉。
这红藤能露出尖刺,竟是有毒的。
头脑骤然眩晕,他身子绵软发热,人下一秒就虚脱着没了力气。
红藤见猎物终于肯温顺的被触摸,也没了方才的暴躁,转而连蠕动的姿态都安静许多。
它适时凑近卷曲着将丘冬喜托起,小心避让了上面血淋淋的外伤,将少年搂拥在藤蔓沼泽深处,几乎可以说的上温柔。
海浪般巨大密集的藤曼充斥了崖底,从周遭石缝中依旧在疯狂而毫无节制的往外生长。
内里的一切无人可知,外围,中央一颗缠绕成血茧的阴影前,一道文弱的身影正站在地面,衣袍与碎发被风刮动。
诡异缠绕的古老文字从青年手背的一根指尖浮现,逐渐生长延长,经过手臂,陷入袖袍。
秀气文雅的面庞毫无表情,空乏又冷淡,像是死人无知无觉一般。
这具书生躯体已经快要破裂了,手臂断裂,双腿骨折,可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站在原地。
李砚书的一侧脸颊像是被人撕开的书页般露出一道骇人的伤口,内里却不是血肉,而是一层层蠕动蜷曲的纤细红藤在不断来回游曳,它们正将那几根破损出红色汁液的残蔓吞噬深处,换为崭新又强壮的新芽。
非人非鬼的书生缓缓转过身,与后方赶来的两个魔修目光对接。
“这是个什么东西……”
魔修骤然止步,心惊胆战,本能驱使下没有立刻上前。手却微微颤栗,捏紧了防身的法器。
扑面而来的,是汹涌待发,仿佛无尽血海一般的缠绕红藤。
“这家伙不是凡人,那就是层它吃空的壳子。中计了,快走!”另一人反应倒是快一些,扭头就要撤离,但哪还有他们能逃离的退路。身后汹涌生长的红藤无止尽的铺满了半空。
红藤海啸般倒塌而来。
惨烈地嘶喊声混杂了血肉骨骼被蹂躏的杂音,藤曼自发吸取着那些飞溅溢出的鲜血,贪婪迅速地吞食着新鲜猎物的每一丝灵气,鼓动缠绕着,最终把那些挣扎的声音尽数埋没,只剩下阵阵摩挲发力的细响。
李砚书眨眨眼,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正隐约发热的符文,似乎其中有什么养分在被缓缓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