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丘冬喜都安分陪着这个有点敏感过度的年轻剑修。
塔楼是他经常闲暇时观察的对象。
丘冬喜望着上方高到几乎看不清模样的塔顶。
隔着随微风飘荡的白色绸布,和交错其中的玉白阶梯,最顶端的封顶像是一个繁琐至极的阵法,一圈圈规律的修建了带有纹路的凸起,又极为精巧的相互支撑,形成一个如同阶梯般层层递进的玄妙构造。
这个地方,应当整体是随这个塔顶的阵法而修建的,其中缘由尚不清楚,但应当与星轨和日月有关。上面个别字眼他还是能辨别的,且绘制的图案,也有阵法书里提到过的星座。
他似乎是被关在这里。
又像是只因为霍清雪灵气自发的强大,才让筑基的丘冬喜连离开床铺都是个难题。
那些灵气没有霍清雪本身那么能压抑和忍耐,一旦察觉丘冬喜踏离的脚腕,就会疯狂涌来,一点点缠绕和交叠。模样狰狞而焦急,真正触碰到皮肤上的时候却柔和似水,带点雪的凉意。
丘冬喜恍惚间觉得像是第二种李砚书在他面前重现。
但他没有说什么,也不曾做出反抗。既然拦着不允许下去,他也就缩回了脚,安分呆在床榻上。
霍清雪日复一日为他梳理体内的灵脉,像是留下阴影后的本能。
丘冬喜第三次想告诉他,自己伤真的彻底好了,不需要再疗愈时,却被对方目光里的执拗吓了一跳,而后闭上嘴。
最终无声叹了口气,靠近过去,手臂环绕青年肩颈。
“没事的。”嗓音轻柔。
霍清雪便如梦初醒般从阴霾里抬起眼,再猛地回拥住少年,臂弯渐渐施力,直到怀抱里的人彻底陷入而无从挣脱。
他将鼻尖埋入丘冬喜的发间,深深呼吸,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一分焦躁恐惧的不安感。
丘冬喜温顺配合,甚至愿意在霍清雪亲吻时,自发献上自己最柔软而没有抗拒的一面。对方的欲-望便因此犹如火上浇油般热烈,起身俯压时,骤然攀升的灵压像雪崩般惹人心悸。
偶尔会让人感到恐惧。
但丘冬喜皱了皱眉,放松自己,只溢出点气音。
一次堆叠一次的安抚,最终才让紧绷一根弦许久的霍清雪渐渐平稳下来。
周遭纷乱压抑的灵息也变得和煦不少。
只是实在无事可做了,丘冬喜就抬着头看塔顶的雕纹。
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少年昂起头后拉伸的咽喉,而后抚摸着落上去,温和掌握着他的命脉。
“会无聊吗?”霍清雪躺在一侧,看着丘冬喜低下头来,顺着他的手缓缓贴近自己,而后温顺安静地趴下来。
“还好,只是好奇看看上面是什么。”丘冬喜枕着他的手臂,脸蛋软绵绵压扁一边,发丝铺散着。“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从没来过。”
直到现在,他才轻轻抛出这个疑问。
“广云宫。”霍清雪温润着眼神,像是沉溺在面前人的亲昵之中。指尖将丘冬喜脸上散乱的一缕发丝梳理到耳后,又放在他脸颊上,指尖缓缓摸索着那寸肌肤。
丘冬喜立刻记起这个名号。
罗恒曾与他在客栈提起过,是此方大陆上最实力强横的正派势力。只是,霍清雪为什么会在这里,又如此熟悉?
“你当时去了哪里,可有遇到什么险境?”
霍清雪见他微微出神,目光却更加柔和,觉得这个人此时的模样分外没有戒心。用指尖蹭了蹭丘冬喜的眼皮。
丘冬喜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一句,就只是摇摇头。他幅度很轻,脸蛋在剑修小臂上蹭了蹭。
开玩笑,那是能说的吗。
霍清雪现在状态都是未知的。
“这些年过的可还好吗,有没有受委屈?”
但霍清雪没有逼问,见他不想开口,便笑着换了个问题,句句都是担忧,没有半分不满或质问,充斥着都是小心的温柔。
丘冬喜顿了顿,一时间心绪裹挟着复杂。
于是挨着他捧着自己的掌心,凑近了些许。
“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但是,没有受委屈。你放心。”
“你呢,你过得还好吗……?”
这似乎不需要问。
霍清雪半阖的眼底都是隐忍的痛楚。
可霍清雪只是靠近过来,按着面前人的脑后勺,将对方拥入怀抱。
半响,才低沉着嗓音轻轻道。
“我很想你。很想你。”
丘冬喜在他怀里微微垂下眼,阴影把眸底情绪遮的看不清晰。
那些细碎的梦一层层在脑海里交叠,与曾听闻的闲言碎语交织在一起,变为茫茫的雪地。
霍清雪找他或许真的很不容易,竟是一路找到这里。
走的应当不是摆渡河。因为霍清雪必然不能斩断念想,那是丘冬喜早预料到的。
他只是没预料到这个人会这么快到达合体境界,又锲而不舍地耗费大半灵力来跨越大陆,只为了找一个可能抛弃他离开的练气道侣。
跨越一处大陆就需损耗几近八成的灵力。他不知道霍清雪是恰好找准了位置,还是一路连续跨越数个大陆才寻到了这里。
行径堪称疯魔,若非这个人灵气充裕,修为扎实,换一个人必然早就灵力干涸而死如枯木。
究竟是如何想的?
倘若他早就死了,这人该如何自处?走火入魔吗。
丘冬喜偶尔会觉得,最开始,如果他没有遇到这个人就好了。
或者,他是更早遇到就好了。
最终抬手搂住了对方的腰身,‘嗯’了一声。
“我也想你。”他闭上眼,仿佛在淡淡梦呓。
我也想你。
爱人单薄的身体在臂弯里像是一捧让人心软的棉,霍清雪愈发拥紧了他,唇瓣微抿。
那句回应像是抛入本就波澜迭起心湖的一颗石子,明明轻微,却掀起了可怖浪涛。让他某一时刻想将眼前的人永远抓握在掌心,永远不能离开自己半步。
霍清雪在真正抱到这个人的刹那,一切疑虑与不安都骤然有了答案。
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个人只要在他面前,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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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冬喜在广云宫第一次见到的门派中人是对方的长老。
他提出想去这里的藏书阁看看没见过的丹方,霍清雪就带着他去了。
藏书阁当时还没开启,只有他们俩人在寂寥的各类高耸书架中阅读。周遭悬浮着数展缓慢旋升的小灵灯,底座是黄铜的莲花,散发出柔和充足的光线。
每日来开藏书阁的长老,一打开门,就看见的在中央长椅上的俩人。
第一眼是那位尊贵强大的令人生畏的剑修,一身长袍,腰坠青带,玉冠玉面,侧坐在那里,身上衣袍如雪一般流泻落在地上,褶皱层叠着。
只是对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丘冬喜就窝在霍清雪腿上,身上披着霍清雪过宽大的青色外袍,里面是雪白的内衬,眉眼秀气,乌发垂落,像个剔透无暇而被春水盖住的雪娃娃。一双乌黑的眼从手里的书本抬起,望着尽头呆愣在门槛的陌生修士。
“寒泽仙,寒泽仙君……”那长老显然没预料到会看见这副场景,磕磕巴巴,不知所措的目光上下挪动,看了眼那张秀气的少年脸,又咽了口唾沫,看着抬目而来的霍清雪。
“是不是,打扰您了?”
霍清雪不是个暴躁易怒的性子,只是一眼,就轻轻收回目光。嗓音平静。
“无碍。我带他来看看,选好了便离开。藏书阁依旧可开启。”
那长老长呼了一口气,额头竟是都冒出冷汗。连连点头,恭敬又畏惧似的,面上也露出个赔礼的笑脸来。
“好,好,一切都按仙君所言。”
丘冬喜便也不好继续盯着那人看,正过脸,手里的书本合起来,与怀里的其他三本叠在一起,抱紧后朝着身后的霍清雪道:“那回去看吧。我已经选好了。”
霍清雪温柔看他,‘好’了一声,抱着人便起身。
经过门口时,丘冬喜眼睁睁看着那长老低下头,竟是个俯身的大礼,头压低的都要让沉沉玉冠掉地了。仿佛面前的人才是他们门派最为敬佩的掌门,甚至比掌门要身份高上些许。
“他好像很怕你。”走出藏书阁许久后,丘冬喜才趴在霍清雪怀里抬着头开口。
“广云宫有位能窥见他方大陆的修士。曾在镜中见过我几次。”
面对丘冬喜,霍清雪倒是向来不吝啬言语,耐心的一字一句解释着缘由。
“我曾在他地和魔道有过争斗,兴许是那时候的景象,让广云宫生了畏惧拉拢之心,才致如此。”
丘冬喜立刻抓住了重点词汇。
“魔道?”
霍清雪发丝在风里微微飘荡,他修为强劲,自动将大多数外界风力化解,到身上时都是徐徐清风,像拂动衣袖般。
“嗯。”
回答的很简单。
记忆里某些血红铺展的天地一闪即逝,没有让剑修眉眼显出半分波澜。他只是温和低垂了眼,将怀里的人飘到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经常做,现在熟悉自然到几乎是一种本能。
“那里魔修盘踞,我只是顺手清理了一点。”
风轻云淡,像是途径某处野地,衣袖刮蹭了上面的野草。
丘冬喜却知道不是。
霍清雪往往越是平淡,预示着那场战事的越是血沫横飞,惨烈异常。
他没有再问,只是低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