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面色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对越小舟笑:“你愿意就可以。小舟,我给你做的新衣好了,你试试吧?”
宋何意惊掉下巴:“你,你做什么?你做衣服?”
越小舟已经乖乖在蛟龙面前,任由他给他换上新做的一套月牙白衣衫,背面绣了玉兔。布料流光溢彩,绣花惟妙惟肖,尤其衣服只有巴掌大,更显难得精致。
宋何意在蛟龙开始准备换衣服的时候就被他一巴掌扇了出去阖上宫门。宋何意的声音还断断续续从外面传来:“太夸张了吧!你简直是,完美妻子!蛟龙,你要是女的我真想娶你!”
蛟龙想,恶心的偏见者。
他给越小舟把衣服换好,问他:“喜欢新衣服吗?”
越小舟果然开心得转圈:“喜欢!特别好看!”
宋何意还在外面问:“小舟小舟,要不要来外面看星星啊?特别漂亮!”
越小舟一下心动,他小心地看蛟龙一眼,问他:“我能去吗?”
蛟龙默默捏紧了衣袖,才说:“你想去就去吧。”
越小舟马上开心地飞到门口,犹豫了一会才又回头:“蛟龙,我打不开这个门,可以帮我开一下吗?”
越小舟虽然能飞,但是主要是因为惊蛰木很轻而且不同凡响,亲近灵力。但是他毕竟才巴掌大一点,怎么打得开那么重那么高的门呢?
闻言,蛟龙心里有点隐秘的满足。于是他走过去开门,并叮嘱:“当心别着凉。”
越小舟晃晃悠悠道:“我现在好像不怕冷了!”
宋何意坐在鸟架子旁边等越小舟,他一来就拍拍那个鸟架子示意他坐。
越小舟沉默了一会,又带着那种充满热情的纵容,坐在了鸟架上。坐的有点硌屁股其实,但是他忍了。
宋何意瞥了眼殿内收拾东西还没出来的蛟龙,低头飞速道:“你要不要和我单独去人间玩玩,不带蛟龙?”
越小舟看他,仙人的舌头是烫嘴吗?然后老实摇头:“不了吧,他知道肯定会生气的。我害怕。”
宋何意又说:“你怕什么?爱是不会让人害怕的,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平等。而且他不是同意你去玩了吗?你去他也不会很生气的。走吗?”
真的吗?越小舟有点胆怯,又确实有点跃跃欲试。还在忍不住想的时候,蛟龙抱着几本书举着一盘水果和灯就出来了。
看他俩一起盯着他,蛟龙十分自然地坐到越小舟旁边:“看我干嘛?不是看星星吗?”说着给越小舟喂了切块的芒果。
越小舟边吃边看蛟龙,细细品味着自己内心仿佛碰见天敌一样的微微恐惧。不是出自他的“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惧”,不是他的“失忆之后的无所适从”,而是真切的对蛟龙的恐惧。
他突然开口问:“蛟龙,我们成婚多久了啊?”
蛟龙一卡壳。
这咋算?
按凡间来算,快有半年了,但是那不是提醒越小舟翻旧账?
“四个月了。”
越小舟一惊,才这么短时间吗?他又问:“咱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蛟龙说:“从小认识的,长大了一见钟情。”
越小舟有点震惊。
旁边的宋何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
越小舟这下有点不好意思问了。但是从小认识?他怎么不记得?
难道这还能选择性忘记?他可是八岁之前的事都记得。
越小舟转移话题:“那,那我爹娘在哪里啊?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们了。他们也来了妖界吗?”
蛟龙自己天生地长,但是他也知道凡人的亲缘是很重要的。他假装轻松道:“时间太久,他们过世了。你想见他吗?我们明天去冥界找找,转世了我也能找到。”
越小舟一楞,呆了好久。他觉得自己胸闷,但是没有发泄的渠道。他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说:“我们,我已经离家这么久了吗?我都不知道的。可是我还记得他们的,怎么就死了?”
蛟龙叹口气,轻轻把他捧起来,哄他:“那咱们明天就去找他们好不好?只是不在人间而已。只要还在六界之中,我就能找到。别伤心了,嗯?”
越小舟又说:“我怎么没有眼泪?我很难受的。我有点想他们。”
看着越小舟费力眨眼,蛟龙嗓音都软了:“惊蛰木是没有眼泪的,别哭,别哭。”
越小舟缓了缓,才说:“既然过世了,我就不去看了。”
宋何意很少见这样豁达的人,奇怪道:“为什么?见了也是个念想。”
越小舟摇头:“不是的,转世了就是另一个人了,他们就不是我的父母了,我不要见一个陌生人。哪怕是同一个人,几年过去也未必一切如昨呢。可能我之前已经同他们道过别了,只是我不记得而已。”
几人一时无言,抬头望天,三个人凑不齐一对父母。
太虚门中。
太虚,是捉妖师第一宗门。但是如果按照普通人的传唱度,太虚并不有名。或者说,世上零成的凡人知道太虚。但若在捉妖师之中,那就是赫赫有名了。
太虚里是一群老而顽固的老头。他们从不下山,一生清修。修的不是长生,而是太平。他们派出出师的捉妖师去往各大城池,无故不得擅离。几百年间,镇守人间,小有所成。
深夜,山门扣响。
“谁?是谁来了?”很快有小童立马听到,开了窥镜看门口。青阶无尽,站在门口的少女骨瘦如柴,一身破衣,直直望来:“太虚弟子姜宝月,求见尊长。”
姜宝月!
太虚门中十二年前天才少女,十九岁出师,百年之中第一人。她当日在门中时,门中弟子个个奉她为先。尽管如今已经几年过去,里面的小童也对她印象深刻。
“姜师姐!是姜师姐回来了!快快通报尊长!”
而姜宝月跋涉数月终于到了师门,提着一口气,等着尊长下令开山门,只觉得自己已经油尽灯枯。
太虚门并非建在实处,听说它建在玄武背上。玄武休息时他们常驻一地,玄武活动时他们便随之移动。而这只玄武,姜宝月从未见过这样活泼的乌龟。
光是姜宝月在门派的那些年,玄武平均每一年换一次位置,每次换位置就得换半年。姜宝月其实知道,门派是可以控制玄武的移动方向的,不算完全无序。纵使如此,她找过来还是花费了足足快半年。
半年啊,她刚开始还买得起马,跑死几匹之后就只能步行。
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太虚。甚至不敢想半年之后宝生身在何方。
良久,山门缓缓推开。她的师傅,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站在高处,低头问她:“捉妖师无故不得擅离职守,你来做什么?”
姜宝月往前走几步,极其心机地刚好踏入山门范围,才说:“我回山门,我要找青丘。”
清虚看了她一会,突然问:“宝生呢?”
姜宝月缓缓抿唇,直接跪下:“师傅,宝生被六尾狐妖胡桃抓走了,生死不明。我必须找到青丘,杀了六尾,救出宝生。”
清虚一惊,说:“六尾?那宝生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你打不过六尾的,她少说也有六百年修为,你才多大?你还是回西子城罢,往后不要想这些了。你一路过来,少说也有几个月了,若是重新投胎,宝生都会说话了。”
姜宝月咬住嘴唇,猛地抬头,说:“师傅!我不可能放下,我必须报仇。周师叔打不过六尾,我可未必!”
少女的野心和不甘犹如烈火熊熊燃烧。
清虚缓缓皱眉,说:“你要知道你最重要的职责,我们把你们养大教好,不是去快意江湖的,我要你们镇守一方土地。若是人人都为了私仇拔剑,那我们和散修有什么区别?”
姜宝月说:“不!可是师傅,宝生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不舍?”
清虚叹口气:“我当然不舍。可是宝月,责任,总是比不舍重要,而且重要的多。”
姜宝月眼神渐冷。
原来她师傅没有不舍。
死去的是宝生。
若死去的是她,清虚也不会不舍,或许只会叹息西子城少了个捉妖师。
太虚门中的老人,已经为了太平舍弃了情感,为了生命舍弃了生命。在他们心中,捉妖师,只是消耗品,是拉扯凡间分崩离析的太平的锚点,是必要的牺牲。
怪不得周有光早早离开了师门。
姜宝月一抬头,月亮高悬。
她曾经以为哪怕师傅表面无情,内心还是会有不舍的。原来表面无情的人,内心也无情。
姜宝月的眼泪逐渐凝聚。
清虚一皱眉,刚想说什么,姜宝月颤抖的声音响起:“师傅,我太累了,我走了好久。师傅,我的房间还在吗?我能不能睡一觉,再回西子城?”
清虚不想。
但是周围的师弟师妹都一心恳求,十分动容。姜宝月离开太虚才两年,她在门中太有威望,清虚也不敢就这样赶她出去,只好说:“你房间现在有人住着,你随便找个地方住吧,明日一早就要下山。”
人群中一个小师妹眼睛亮亮的,立马跳出来说:“姜师姐,你去睡吧,我等下就把东西搬走。师姐你要不要衣服?我还有没穿过的,快洗个澡休息吧!”
隔壁小师弟马上接茬:“姜师姐饿了吧?我房中还藏了两块饼嘿嘿,我给你拿!”
姜宝月一时无言,好久才缓缓说:“谢谢……谢谢你们。”
“没事啊师姐!和我们你还客气什么!”那些童真的面容簇拥着朝她笑,一脸的钦佩和爱慕。台阶上师傅的眼神冷漠,转身离开。
离开两年,竟然如此恍然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