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驿的床铺还算干净。越小舟好久没出蛟龙宫,在那张窄小的床上躺着还觉得新奇。只是他忍不住问:“宋神仙呢?他自己住别的房间吗?”
蛟龙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忍住自己内心妒火中烧,淡淡道:“他不能来我们房间。”
越小舟觉得会不会有点小气了,小声问:“为什么啊。”
蛟龙终于缓缓靠近他,宽阔的肩膀带来压迫,越小舟忍不住撑着往后退了一些。
蛟龙眼神渐深,突然把上衣全脱了,露出宽阔美观的胸膛,不顾越小舟的慌乱爬上了床。他缓缓放慢呼吸,将越小舟裹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从后面贴着越小舟柔软的脸,轻声说:“因为我们是夫妻。”
越小舟面色通红,结结巴巴道:“哦、哦。”
蛟龙继续说:“我们是告过天地、宣过六界的夫妻,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个体。我们已经契定了灵魂,生生世世不分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会尽力保护你和你想要的。”
越小舟觉得有些茫然的空泛,侧头和蛟龙对视,却一时被他的眼神灼了一下,连忙低下头。
蛟龙换了一种说法:“夫妻就是你只能和我最亲密,我们的所有都共有。只有我们才能穿一样的衣服,走路的时候你要离我最近,吃到好吃的要想着我,看到好玩的要想着我,认可我,信任我。”
越小舟低着头,觉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在颤抖,可是不是害怕,而像是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看自己的心脏的位置,觉得很不合时宜,激动什么呢?他犹豫着问:“真的吗,蛟龙?会不会,太严苛了?”
蛟龙一下低低笑出声来,轻轻吻了一下怀中人的耳垂,轻声说:“还有,夫妻之间还有最亲密的事,只能我们两个人做。其他任何人插足,都是对爱情的背叛。”
越小舟已经有些惊慌失措失了分寸,但还是尽力保证:“你、你放心,我不会背叛的。”在还不明白爱不爱的时候,他就已经许出了对爱的忠诚。
蛟龙心满意足,觉得这一路的愤怒、嫉妒,和难以言说的憋闷,终于缓和了。宋何意这种搅屎棍,死了当然很好,但是活着也不会影响他们夫妻的情分。
官驿的厨子确实手艺一般。
越小舟第二天就忍不了。
隔壁的清虚还要带着他的弟子们清修,越小舟从早上就拉着两个人出去外面找吃的。
“要说咱们余川,这牛肉粉最出名。牛肉筋道,但是我们家独家配方腌制,您要再往南边走,可吃不到这么好的牛肉粉。”热气腾腾里,在小摊上辗转腾挪的摊主十分得意,和这几个新客分享自己早年走南闯北挑选牛肉的故事。
这故事不知几分真假,越小舟眼神亮亮的盯着摊主,偶尔发出几声捧场的惊叹。
宋何意扇子一展,同摊主打听:“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说到这个,摊主一下就愁苦起来。他说:“真是大不如前。这世道乱了,我们小本生意的还稍好,你知道前些月,西子城那件事吧?”
蛟龙眉心跳了跳,有些不安心。
摊主边忙边说:“那时余川滞留了快十支大商队,还有许多商人。西子城自从那件事之后城中人出逃了快一半,大部分都来了余川。世道一乱,生意就做不成了。大把的商户千里迢迢运来的货压在手里,压根甩不出去。余川也来了太多人,人是多了,压根吃不起饭啊。总之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能吃一天饭是一天吧,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睁眼。我听隔壁那新来的西子城的人说,他们也是一睁眼城里就出事了,哎。”
越小舟有些不懂,问:“为什么会这样乱?要打仗了吗?”
摊主同他一样茫然,摇头道:“那谁知道呢?大家都说是老天爷降罪了。”
越小舟闻言茫然地看向蛟龙,老天爷?可是老天爷在准备办生辰宴啊。
蛟龙不愿意谈及,只是低着头翻动肉片。宋何意也避而不谈,越小舟只好默默吃粉。他想,或许是他们也不知道吧。
吃完粉,宋何意马上问越小舟想不想吃兔子。
哦——他还记着昨天的瘦兔子呢。
越小舟当然是很愿意去玩的,但是他这次学会了去问蛟龙:“蛟龙,你想不想吃兔子啊?”
宋何意狐疑地看着乖巧的越小舟,和春风得意的蛟龙。这两人,秀什么呢?
果然,蛟龙微不可见地睨他一眼,然后说:“可以,走吧。”
越小舟就立马拍手,说这就出城。
“站住!我们不愿伤你,你快快停下,我们问你几句话就放你走!”几个十几岁的小弟子手拿法器,围着中心那一个面似霜雪的少年,积极劝阻。
为首的一个年纪大些的弟子忍不住低声道:“你就听我们的,快住手吧!我实话同你说,清虚师傅也来了,他若是见你不肯束手就擒,肯定要生气对你动手!你就听我们的,问几句话肯定会放你走,你难道还不信我们吗?”
中间那人只是冷眼相看,抿着唇,缓缓握紧了手里的剑。那把剑上妖气混混,旁边弟子手上的罗盘转得快疯了,完全不知所措。
他不肯说话,那些弟子们只好动手。好在他们再三留手不愿伤人,中间那人又有一把趁手好剑,这才周旋良久。
弟子们看看天色,着急道:“师傅恐怕快来了,咱们得快些动手!”
他们毕竟是修道的人,一旦出手,中间那人只仗着一把借来的剑压根不是对手,很快就落入下风,身上渐渐有了血痕。
隔得远远的,越小舟就看见城外那些白衣弟子身形翻飞,法器的灵力四处溅射。他忍不住遥遥试图劝架:“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越小舟拉着蛟龙往前走,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话音未落,场中的人一见他都是一楞,尤其是居中那位嘴角带血、如霜似雪的少年,一见他浑身一震,眼圈迅速一红,竟然不顾周围的刀光剑影,直直扑向越小舟:“越大哥!越大哥!”
越小舟一楞,手忙脚乱地接住扑过来的小少年,抱住他呆呆道:“别哭别哭,怎么了?”
蛟龙才放下没多久的心此时又拧起来,只觉得全世界在和自己作对。
那少年把剑一扔,用力抱住越小舟,带着哭腔问:“我,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有没有见到姜宝月?我找了她好久好久,我找不到她!”
越小舟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茫然问他:“姜宝月,是谁啊?我认识吗?”
怀里瘦弱的身子一僵,缓缓抽出来,凝视着他茫然的眼神,反问:“你,你不是越大哥吗?”
越小舟摸摸脑袋,说:“我是姓越,我叫越小舟。但是我忘了很多很多事,所以可能也忘了你,抱歉。”
那少年抿着唇盯着他,好一会才认清这人确实是越大哥,才说:“越大哥,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叫越小舟,你叫越尽山。”
越尽山。
一个名字,如同斧头瞬间劈入越小舟的头。
他一下捧住头,几乎快倒下去。蛟龙瞬间抱住他,着急地唤他。只是他做不到回应,只是觉得头痛,那些隐隐约约的声音和回忆,在脑子里一点点迸发出来。
他还是不记得八岁之后的事。但是他那些被岁月磨损太过的童年,似乎清晰了不少。
越尽山,原来他叫越尽山。
小舟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他喜欢的不得了,取出来第一天就和各路小朋友炫耀。小朋友们都不喜欢他,哼着说:“你爹娘不是不让你和我们玩吗?你是要读书的人,和我们玩可不要变笨了。到时候考不上科举当不上大官,我们怎么负得起责任?”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你取个文曲星都和我们没关系,去和你爹娘说啊!他们那么爱你,肯定爱听!”
孩子们的冷嘲热讽让小越尽山茫然无措,但还是若无其事自己跑回家,然后去和自己的小神像说话。
他抱着小神像爬上大树,谁的声音也听不到,只有风过树梢。他轻声和小神像说自己的新名字有多朗朗上口,说别的小朋友多么不识货,说自己以后就叫越小舟。他还说,别人家的宝宝都有小名,所有人都喜欢喊他们小名,喊的宠爱又亲昵,所以他也要取一个小名。
后来长大了,父母不许他胡闹,也就没有纠结着让所有人喊他小名。直到未及弱冠,父母逝世,他背着行囊拜别老师的时候,老师又给他赐了字,叫小舟。他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老师想让他不拘于群山,天大地大,总有让自己快乐的事。
越尽山想不起来后面赐字的周折,只记得自己确实叫越尽山。为什么,连自己叫什么都会忘记呢?
他近乎痛苦地捶打自己的头颅,似乎被谁抓住,但他还是在动手。好久,他觉得自己头渐渐不痛了,才缓缓昏迷过去。昏死之前,他还紧紧抓着旁边人的手,不肯放开。
蛟龙冷着脸,看越小舟抓着那茫然少年的手。他一把将两人的手拂开,抱起越小舟,转头对那些面面相觑的小弟子们说:“这个人我带走了。那个老头,他有意见可以来找我。”
宝生抓住了越尽山的手,才好像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他冷淡地转身,缓缓开口:“卫师兄,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好好配合你们,让你们找到姜宝月,大家就都可以安然无恙?”
为首的大弟子一楞,连忙道:“当然啊!宝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都会为你求情的!姜师姐也未酿成大错,我想师傅会原谅的!”
宝生缓缓冷笑,问:“他怎么同你们说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卫师兄一楞,这话师傅倒是没有说过。他一直很冷漠很生气的样子,他们也不敢多问。
宝生说:“清虚,是一块会灼伤人的硬石头。他想的从来不是教化弟子,而是清理门户。我若是落入你们手中,清虚会立马利用我钓出姜宝月,然后一起诛杀。他不在乎一个弟子的性命,他只在乎全天下的太平,师兄你还没认识到吗?”
卫师兄窘迫,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那是姜师姐啊——”
是姜宝月啊,门中百年一出的天才,侠义心肠从无私心,从小在门中长大,如同亲女啊。
宝生的眼泪突然冒出来,聚在眼眶里不肯掉出来。他重复道:“是啊,那可是姜宝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