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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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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太阳开始下落,内室中的光线更加昏暗,但没多久,一束强烈的光线亮起,这样耀眼的光芒让鲍德温再次醒来。

不知何时,赵不言已经坐到了床边,正抬着头,有些失神的盯着新点燃的烛火,看着融化的蜡油如泪水般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我的陛下,久等了。”

赵不言轻声的回答着他,却不敢回头看一看。在她点燃烛火之后,她就发现了他身上更换的衣服。深棕色的礼服衣袍,绣金的花纹,繁复神秘且…厚重。是的,厚重,她看惯了他白袍似雪的样子,这样深色的衣服太过压抑沉闷。她实在畏惧这样的厚重,仿佛这也在挤压着他的生命。

鲍德温看着烛光照耀下的赵不言,哪怕只是侧颜,他依旧觉得她的音容笑貌和刚认识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分别。

“我们认识多久了?”

“七年六个月。”

他的眼底染上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清晰的记住他们相识的日子。七年六个月,这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生命三分之一的长度,可他觉得他们才刚刚认识。

“我很高兴,蒂亚,原来我在十六岁那年就获得了一切。”

原来那一年,他不仅打败了那位雄主萨拉丁,上帝将她也送来他的身边。宫廷生活是那样枯燥,王座之上是那样孤独,更不用说麻风为他带来的痛苦。他曾想他们是不相配的,她出身高贵,美丽善良,有一颗勇敢无畏的心。可她却坚定的选择了他,他的小心翼翼,他的闪躲逃避,都在这浓烈的爱意之下溃不成军。

“我也很高兴能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你。”

赵不言转过头,将自己调整了无数次,洋溢着笑容的面庞凑到他的身前。她不想让自己苦着一张脸去面对他,她不想让他内心不安,尽管她面部的肌肉近乎麻木僵硬,每次牵动嘴角似乎都要耗费很大的体力,她甚至能感受到脊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只可惜,我快要二十四岁了,却永远…永远都等不到二十五岁。”

鲍德温的话让赵不言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的抓住,不得跳动,她几乎不能维持自己的笑容。那是她唯一一次对鲍德温说谎,方之岐从未说过此话,那时候她只想让他能有希望活下去,希望她能有时间处理掉周围的障碍。可如今,二十五岁竟成了一道他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她许下的承诺竟再无可以实现的可能。

耶和华阿,求你听我的祷告,容我的呼求达到你面前。我在急难的日子,求你向我侧耳,不要向我掩面。我呼求的日子,求你快快应允我。因为,我的年日如烟云消灭,我的骨头,如火把烧着。我的心被伤,如草枯干,甚至我忘记吃饭。因我唉哼的声音,我的肉紧贴骨头。我如同旷野的鹈鹕。我好像荒场的鸮鸟。

上帝为何要如此对待他们,如若想要惩罚她的谎言,只针对她一人便好,为何要如此折磨他,为何不肯听到他的呼唤。是什么在她的心中荡漾,是羞愧,是懊悔,是不甘,是愤怒。

一阵微风吹来,光影在内室墙壁上舞动。她看向摇曳的烛火,那无声跳跃的烛火恰是一对红烛。

“在我国,新婚的夫妻会在新婚之夜点燃一对红烛,用来祈盼两人能够同福同寿,相携相守。我想…”

“不,蒂亚…”

鲍德温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尽管他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但仍能听出他藏在语气中的紧张。同福同寿,相携相守,这样的愿景太过美好,他已经没有机会了,而她却在此刻提出来,这不由的让他害怕,害怕她会做出一些伤害她自己的行为。她还这样年轻,这样美好,他怎能让她成为一抔黄土。

“答应我,无论在哪,好好生活。”

“如你所愿,我的…陛下。”

赵不言无法直视他那灼灼目光,低下了头,从牙齿缝隙中挤出那句回应。她无意识的握紧了那不知何时攀附上鲍德温的手,这下意识的反应出卖了她。那些压制在内心深处的情绪终究还是溢了出来,像是被潘多拉打开的魔盒,哀戚、悲伤甚至是绝望纷纷从盒子里跑出来。

“我并不想你如此难过。”

鲍德温带着歉意的目光安抚着他的爱人。赵不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自己束起的长发散落下来。

“你说过,你喜欢我的长发。”

“当然…”

耶路撒冷人的头发,无论男女,大多是蓬松卷曲,就连鲍德温也不例外。像赵不言这样绸缎般柔顺的黑发实在少见。

“我国还有一个习俗…”

“什么?”

赵不言从脑后的挑起一缕青丝,用一旁桌上准备好的剪刀,干净利落的剪了下来。

她坐回床边,用刚从头上解下来的红绳将那缕青丝绑好,然后轻声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样的诗句,无论是用法语或是阿拉伯语都很难翻译,赵不言认为自己翻译的都很糟糕,她不知道鲍德温能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希拉克略回来的太晚,他们已经错过了弥补的时间。既然他们生前已经不能再相守,就让青丝绾神魂,陪伴他于地下吧,这也是她唯一能留给他的东西了。

“我将我这一生都献给了耶路撒冷,这一点我从无后悔。可对你…”

“你许国,我许你。”

简短的回答让那双疲惫的眼睛忽然睁大,那双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眸再次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她怎可如此回答他,她怎能如此放低姿态,她怎么一点怨恨皆无。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自身的实力,她明明能够配得上更好的人,而他除了一方住所和那所谓的爱意几乎什么也没有给过她,现下他甚至不能再继续庇护她。她应该和他抱怨的,抱怨他永远以耶路撒冷的利益为先,抱怨他将她留在了这片纷乱之地,抱怨他让她年纪轻轻便经受如此大的痛苦。可偏偏他的妻子只会和他说,她能为他做的太少,承担的太少,她的眼睛似乎永远都在仰望着他。

“我竟如此贪恋…不言…”

明明只是一句低语呢喃,落在赵不言的耳朵里却是声如洪钟。她的睫毛倏忽一颤,瞳孔也跟着收紧,思绪好像飘回了那个染满红霞的傍晚。她怀着忐忑与期待来见他,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子民,祈求他的庇护。

那是他们故事的开始啊!

多少年,多少年没有人叫过她的闺名。从大宋离开的那日起她的名字就已经很少被提及,更无人敢称呼。留在耶路撒冷的日子里,人们只记得她是塞莉蒂亚,她自己也快忘了她的本名。他竟然还记得,尽管读出来的声调依旧有些怪异。

尽管,他们的故事迎来了终章。

“我的陛下,你还记得…”

“我想如果我能记得你的名字,是否就可以在下一世继续找到你。”

今生的事,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但若有来世,是否还能有机会弥补?

“当然,不过那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恐怕你找起来会有难度。”

“没关系,上帝会指引我们相见。”

这句话仿佛直击赵不言的灵魂深处,她呆若木鸡,眼泪如同决堤之水从眼眶中奔涌而下。命运是如此奇妙,多年前那场令她苦恼的风沙,如今看来未尝不是送她来到爱人身边的指引。只是她体察的太晚,竟到了离别之际才能醒悟。

血液在她的身体里奔腾、冲撞,她如同过去一样掀开了他的面具,掀开了他们之间的阻隔,掀开了那囚禁他一生的枷锁。等到那激昂的情绪退却,她才发现自己亲吻在了他的唇畔。她惊慌失色,她怎么能如此粗鲁无礼。病情加重后,她并非没有再见过他的面容。只是既然他选择戴着面具离开自然不想让世人看见他衰败的容颜,她怎能在最后时刻如此对待他,这与践踏他的尊严有何分别。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

她想说,她只是舍不得,她想说,她无法承受这近在咫尺的分别。她的喉咙仿佛塞住了一团棉花,堵住了她所有的话语。她也不敢说出这些话语,她怕他不得安宁。

“你的胆子依旧这样大,不知畏惧。这叫我如何放心你…”

与她的手足无措相比,鲍德温却丝毫没有生气,语气依旧柔和。他并不喜欢佩戴面具,只是作为国王,他需要理智,需要谨慎,需要维护他在臣民中的形象。两千七百个日夜的相处,她早已见证了他身体日渐残败的过程,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她在担心触碰到他最后的安宁,而他在担心她的无畏令她日后举步维艰。

“去吧,我的爱人,我的妻子。尽管我有万般不舍,但终究要说分别。”

这场离别终究要有个尽头,总要有人先道别。

赵不言感受到一种从灵魂深处浮出来的绝望,在敲打着她的骨头,碾压着她的内脏,撕裂着她的皮肉。她俯下头,贴近鲍德温的面颊,在他的耳边哽咽诉说。

“我知道我应该说一句‘如你所愿’,然后转身离去。但我不能…原谅我…让你一人离开我已心如刀割,若再让你独自迎接死亡,我…求你…,让我陪伴我的丈夫最后一程。”

没有人会不畏惧死亡,即使是一国之主也不例外。这样的时刻若能有所爱之人相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只不过他不想让她亲眼看到他的离去,他害怕自己的死亡成为她的梦魇,他希望她日后可以轻松生活,他宁愿独自一人忍受这无边的黑暗,但谁叫他教会了她听从自己本心。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思维开始混乱,只能用仅有的一点意识回应。

“好…”

意识慢慢昏沉,只有耳边还有一点点柔声细语。

“良人属我,我也属他,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羊群。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

这样美妙的声音,是她在为自己赞颂吗?原来圣经中的雅歌是如此动听。

“我夜间躺卧在床上,寻找我心所爱的。我寻找他,却寻不见。我说,我要起来,游行城中,在街市上,在宽阔处,寻找我心所爱的。我寻找他,却寻不见。城中巡逻看守的人遇见我。我问他们,你们看见我心所爱的没有。我刚离开他们,就遇见我心所爱的。我拉住他,不容他走,领他入我母家,到怀我者的内室。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希拉克略说吟诵圣经能让临别之人获得去往天堂的力量。那本他赠送的圣经中,这是她最熟悉的篇章。

在这漫长的黑夜里,这间内室一直传来一阵阵吟诵圣经的声音,直到烛火已经燃尽,如同鲜血一般的红色蜡油已经凝固。

赵不言缓缓起身,她为鲍德温整理好他的衣袍,重新将面具戴了回去,动作是如此轻柔,仿佛那床榻上的人只是陷入了沉睡。

她轻手轻脚的走向殿外,大殿外不知何时聚拢了众多贵族。小鲍德温被众人簇拥着站在中间,旁边站着茜贝拉和雷蒙德。

只见她走到小鲍德温身前,用和蔼的声音说道,“我愿你仁慈、勇敢、拥有智慧,我愿你能足够强大护卫这个国家。”

“我会的,王后陛下。”

人群中鸦雀无声,都在静静地注视赵不言的动作,看着她们的交谈。

下一秒,赵不言对着小鲍德温屈膝行礼, “Long live the king in prosperity. (王上万岁。)”

人群骚动起来,向着殿内涌入,只有赵不言一人逆着人流向外走去。

她抬头看向走廊外,太阳再一次东升了,阳光再一次照耀着耶路撒冷,可她的太阳却在二十三岁这年落下后永不会再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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