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挂梢，稀疏几个星，又是入梦。

洛祁茗走在大街上。

烧烤，糖葫芦，米糕……各类小吃香气四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矮矮胖胖的小男孩蹦跳，与身后的家人俏皮。倏地，一个重心不稳要跌倒。

他余光里瞥见，去扶男孩。

只见他的手穿过男孩的身体，捅了个对穿，什么都没抓到。

霎时，他意识到，这又是个别样的梦境。

如果，我是一个虚无的影子，那从第三方视角来看崔芷，故事应该是怎么发展的。

她会在这个貌似哪里也看不见我的世界里寻找我吗？会记挂我吗？

他像一个怀春的少年，即使没见面，也早已在心里幻想了无数种与心仪姑娘的故事。

男孩跌坐在地上，尴尬的四下笑了笑。没什么娇气，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就接着和家人玩闹。

冲着洛祁茗的右腿穿过，七彩的瑕疵条闪过，一眨眼又恢复正常。

瑕疵条，影晶幻象里，出现概率极低的七彩条状物，可用于区分现实。

毕竟他生活在和平浮华里太久了，居安思危的意识并不强烈。

流萤似的奇怪感觉一闪而过，他目光灼灼，像个新生的孩童。好奇地探寻这个世界，挺着肚子，昂首阔步走。

可惜了，看到吃不到，馋得直流口水。

一双透视眼，纵目远眺。

三楼的女孩练瑜伽，十二楼的宝妈打游戏，十五楼的男生学化妆，十七楼的大爷在做饭。

湛蓝的天空，鸟儿竞技翻飞高处。他欲上九天共驰骋。

叽里咕噜好一番闹腾的肚皮又将他拉回地面，先是物质，再是精神吧。

显微镜似的，先调粗准焦螺旋，再调细准焦螺旋，视野也越来越清晰。他兴味盎然地回看十七楼。

红烧肉水晶似的卧在铁锅里，红汤滚烫，大火忘我地烧着。大爷他在……自顾自哼唱:“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1】。”

倏地，洛祁茗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跟小说里描写的一模一样！他做着红烧肉，打包送给女儿。他走进熙城南厦发现了电梯里的血。他是林大爷！

一时间惊慌、喜悦跳跃，心底的不安分在雀跃。

“跟着他就能找到崔芷，一定要跟着去。”就算是梦境又怎样，他做不到熟视无睹，他要去改变！洛祁茗心里的声音狂颤着，“早去一会儿，崔芷就能少疼一会儿。”

过马路，转弯，等待红绿灯。九十秒、三十秒、五秒……绿灯了，再直行三百米。

他的每一步沉重又轻快，稍稍联想到要做的事情，就感到浑身都是力气。

林大爷年纪大了走不快，拖延的每一秒，都在他的心上凌迟。此时此刻崔芷生命的烛火摇摇欲坠，她疼痛着，在绝望的电梯夹层。

一切都显得那么漫长，他真希望带着林大爷骑着手脑虚拟车快点到，时间是崔芷的生命啊。可自己触碰不到这个空间的任何事物，只是个虚幻的影子，无助弱小。除了无能狂怒，又能做些什么呢。

吓傻，报警，搜查……

洛祁茗穿透过各式各样拥挤的人群，像扒开错综复杂的迷雾。

终于，迷雾破晓，他见到了心脏插着刀，奄奄一息的崔芷。她蜷在电梯夹层里，像只受伤的小兽，汩汩冒血。

洛祁茗抑制不住地哭着。他恳求，可以触碰梦里的她，他想要救她。哆哆嗦嗦地把她抱起，是真实的触感！

将崔芷抱到开旷的楼道，打开医疗系统，不敢怠慢。

还在大口大口吐着血，生命的气息在消融，灵魂像是蒸腾的雾气，慢慢升向天际。他好急，真的好急。

命运像是故意添乱，在关键节点，总是忍不住孩子样的俏皮一下，拦住你的去路，玩味地看着你的反应。

手脑的医疗针触碰不到她，近乎癫狂的洛祁茗不相信。操纵着，转换着医疗针的形态。终于，有了转机，手脑显示需要珍珠介质才可以完成医疗。

“什么地方有珍珠？大理石可以吗？一个成分。”他胡乱摸着口袋，祈求着，“强运，好吗?”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神经末梢回馈了最好的反馈。

崔芷的口袋里有珍珠！他兴奋地递给手脑，手脑指示他要亲手递给崔芷。

他把珍珠放在了崔芷手里。转瞬间，手脑机械快速在洛祁茗手臂上组装，连接他的神经，操纵着他的手臂，展开营救。

拔出小刀，缝针，止血，消毒……

他和死神抢人，和命运抗衡。他当着她的医生，为她，同冷血的死神搏斗。

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他双膝跪地，四平八稳地手握手术刀，机械手臂操纵着，有条不紊。

从知道她的死因，选择爱她的时候，洛栖茗早已观看了无数次抢救手术，早已操作过上百次，他有信心能救她。

第一次真的上手，他不悔，也不敢悔。

立即为她做了紧急开胸术，第一时间找到了左心室上的那个1厘米长的裂伤口，及时修补，不再让其继续喷血。

穿针引线，痛在她身，疼在他心。

出血量逐渐减少至没有，他庆幸，第一步，一切顺利。

随后，他要帮她清理胸腔内和心包内已经喷出来的鲜血和凝固性血块，高达2000毫升。

遍地狼藉是和死神斗争的战场，他执甲上阵。

没有血袋，洛祁茗就用他自己的血。

还好他们都是A型血，手脑医疗系统可以解决这个小问题。

崔芷就像苍白的虚无小鬼，通过血袋处理器喝着自己的血，她会觉得好喝吗？她会感激自己单方面的拯救吗？

他轻声唤她：“崔芷，你觉得好些了吗？抱歉，我来迟了。”

“不迟不迟，没有真的死掉真好。”崔芷说着，攥紧他的衣角，“谢谢。”

那是无声的肯定，一定要保护好她。

“我会救你的，一定！”他身体沉沉的，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准确灵敏，呢喃道，“是梦境也没关系，我真的很开心遇见你。”

时间流动着，逆转着。她肺部的裂伤也被成功修补。手术历时一个小时，最终获得了圆满成功。

心脏刀伤，凶险致命，他愿成为她的医生，为她，在这血淋淋的死亡面前，破出一条生路。

手脑终端扫描崔芷的身体，显示生命迹象平稳，她安全了啊。可洛祁茗又意识到那只是梦，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此反复着，他终究还是爱而不得，又该打一针什么候补生增剂呢?

什么时候候补生增剂也像药了，平复他焦虑的小心灵。

科技腾飞带来的膨胀自信，尖端科研的学术造假，联盟巩固统治的鼓吹，每一帧都定格在了基因改造的发展史里。

当局者迷。

再新鲜再美好的事物，裸露在历史的气流里，翻涌在时间的瀚海里都会变质。源自自然，逃不出，终将回归于自然。

他好累，抱着她靠墙睡着了……

崔芷小心翼翼的抽出双手来，亲了自己的手腕。

感知到权限和温度，手腕处的简易通讯被唤醒。

“我都上了贼船，总要告诉我你的计划。”

结实严密的两层嵌套影晶舱，屏蔽内部所有通讯信息。因为有欧阳宥的暗箱操作，现在倒像是葫芦，有了一个出逃的通道，高能级的通讯可以畅通。

“沃寒星系目前最大的政权是褚麦尔，林林总总的小政权也不服管，我不是头头。”脑文字闪现，罗里吧嗦的崔芷也不能不看。

“这不是梦，珍珠什么的还是和当年紫金驿界有关。现在我俩应该是被关起来了，我的精神力扩衍有所削弱。你们把洛祁茗劫走，他爸妈不可能没反应，跑不远，还要跑。你想干什么？”

没打算让我们去沃寒星系，被联盟营救回去。洛栖她一定会起疑，我会被联盟审判。

当作小白鼠进行实验研究？那就没机会去建立盟界了。胁迫我用精神力建立盟界，那根本不可能是平等的，联盟恨不得围着褚麦尔行政楼建一圈。

联盟主动要建一个平等的盟界？不可能，除非打到家门口了，为求自保。

那……也不是不能。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

“你们打仗了？”崔芷狐疑地问。

咫尺之间，俊朗的下颌线，因耗费心血淡粉的唇色，一个切实温馨的拥抱环绕她。

还在酣睡，远离战火……

傻人有傻福。

“对啊，现在打仗特别特别合适。”

那也有可能顺利进入沃寒星系，双方在抢人。让我自由，这褚麦尔的都知道我是克隆体，精神寄居才实现的复活，同样的审判境况也会在那里发生。

除非……除非，联盟那里不知道。洛栖不知道星际流寇在推动我的复活，或者知道，但觉得没威胁，要不然早就对洛祁茗“脱敏训练”了。当初的“保护我”想法植入相当青涩，洛栖完全可以斩杀的，他根本没道理喜欢我。

稳住洛栖，她或许愿意为我隐瞒，给我一个自由。

“我需要被洛栖救回去，那关起来是干嘛，战力弱的要死，洛祁茗也就是一个画家而已啊。”

“差不多得了，给洛祁茗他假爷爷植入‘送你回去’的想法几乎没可能，应该提取‘如何关闭自毁它毁装置’。得不到你，我们的执政官会毫不留情的把你杀掉。现在我当你的药剂师，他真爷爷当你的筑梦师，你自己是伪装者。”

“你知道镇定剂需要多少剂量吗，就当我的药剂师？我不认识他真的假的，怎么伪装，伪装成谁？他要是睡得太久，他上司会起疑的。”崔芷真的很生气，怎么看都在是让疯子救自己的荒谬。

“你说时间，我给你配相应的镇定剂。关于他假爷爷的资料我发给你，你看看。我可以切换虚拟窗迷惑。只是你的时间很紧，我听你安排。”

可真是个女娲去补天的任务，要去补天大的窟窿。

“镇定剂让洛祁茗配吧，我一会儿给你安排别的事干。真的没可能，你那边关闭呢？”

“没有，联盟爆发史上最严重的星际寒流，信号传不出去，你在太空稍微好一点。”

“你们看不到影晶舱内部？”她疑窦从生，这么明显的小动作，外面的人竟然没有察觉。不是看不到，就是他们本质还是一伙的。

都战争了，不多杀点人，建立什么正中间的平等盟界，大概率不是一伙的。

估计人家还不愿意和他一个疯子玩。

“看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