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植物园的棕榈温室比坎贝尔记忆中更加闷热。
尽管右肩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仍坚持跟在莉莲和她的助手马克身后二十码处,隐蔽在游客群中。
布莱克探长派来的两名便衣警察守在温室入口,但坎贝尔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现在。
系统,记录所有与莉莲接触的人员。
【记录中。当前温室内有37人,其中3名工作人员。注意:东南角穿棕色西装的男性携带武器。】
坎贝尔的目光立刻锁定目标——一个正在假装欣赏王莲的瘦高男人,右手始终插在外套口袋里。
是那天在道森庄园的袭击者之一吗?
莉莲和马克正在与一位肤色黝黑的小个子男人交谈——应该就是那位马来西亚植物学家。
坎贝尔小心靠近,躲在一株巨大的芭蕉后面。
"……确实向道森教授提供过'幽灵皇后'的样本,"植物学家擦着额头的汗水,"但只是学术交流!我完全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莉莲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我们只想知道这种兰花的原产地。您收集种子时,有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什么特别的活动?"
坎贝尔看到那个可疑的棕衣男人开始向莉莲的方向移动。他悄悄跟上,手按在枪套上。
"苏门答腊北部……靠近荷兰殖民地的山区,"植物学家回答,"但那里现在很危险,有叛乱武装——"
一声轻微的金属"咔嗒"声让坎贝尔浑身绷紧。
是枪械上膛的声音!
棕衣男人已经掏出了手枪,正瞄准莉莲的后背!
"莉莲!趴下!"
坎贝尔大喊着冲出来。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莉莲以惊人的敏捷转身,银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枪声响起,震得温室玻璃嗡嗡作响。坎贝尔感到一阵灼热的风擦过脸颊,但他没有停下,直接扑向枪手。
第二声枪响。
坎贝尔看到那个银发身影猛地冲向他,像一道银色闪电。
接着是第三声枪响,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坎贝尔踉跄了一下,但令他震惊的是,中弹的不是他。
莉莲挡在他身前,胸口绽开一朵刺目的红花。
"不!!!"
坎贝尔的吼声撕破喉咙。
他拔出手枪,一枪击中棕衣男人的肩膀。便衣警察闻声赶来,制服了枪手。
坎贝尔跪在地上,接住倒下的莉莲。
鲜血迅速浸透了淡紫色的上衣,银发被染成暗红。
那双总是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现在睁得大大的,灰绿色的瞳孔因剧痛而扩散。
"坚……坚持住,"坎贝尔颤抖着手按压伤口,"医生马上就到!"
莉莲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几乎不像人类的痛苦呻吟。
然后,令坎贝尔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几乎是男声:"坎贝尔……我……"
坎贝尔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警告:检测到对象生理特征异常。初步分析:男性。】
便衣警察和植物园的工作人员围了上来。
有人大喊着叫医生,有人试图帮坎贝尔扶起伤者。
在一片混乱中,"莉莲"的墨镜掉落,露出一双完全澄澈的灰绿色眼睛——那绝不是盲人的眼睛。
"你……能看见?"坎贝尔的声音支离破碎。
莉莲——或者说,那个一直伪装成“莉莲”的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微微点头。
圣玛丽医院的手术室前,坎贝尔像具行尸走肉般徘徊。
他的制服上沾满血迹——不是他自己的。
医生们推着担架冲进手术室时,他看到了被剪开的血衣下平坦的胸部,和明显的男性身体特征。
布莱克探长赶到时,坎贝尔正盯着自己血红的双手发呆。
"坎贝尔!见鬼的怎么回事?"布莱克咆哮着,"医生说你肩膀伤口又裂开了!还有威廉姆斯小姐……她……"
"不是'小姐',"坎贝尔的声音空洞,"从来都不是。"
布莱克的表情从愤怒转为困惑:"什么?"
坎贝尔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迷茫:"莉莲·威廉姆斯不存在。或者说……已经不存在了……"
"那是个男人,探长……一个该死的、完美的伪装……"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
坎贝尔拒绝处理自己的伤口,固执地等在走廊。
每一个与"莉莲"相处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回——那些修长有力的手指,偶尔低沉的尾音,超乎寻常的身高和力量……甚至"她"对坎贝尔触碰的微妙回避。一切都有了解释,而他竟然从未怀疑过。
系统,重新分析所有与莉莲·威廉姆斯的互动记录。
【分析中……多重异常特征已被标记:
1.声纹分析显示性别模糊
2.骨骼结构不符合女性标准
3.对视觉线索的反应速度超出盲人理论极限……】
"够了!"
坎贝尔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丝。
清晨五点,主刀医生终于走出手术室。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白大褂上满是血迹。
"子弹取出来了,但伤到了左肺,"医生摘下口罩,"失血过多……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他犹豫了一下,"关于患者的……性别状况..."
"我知道,"坎贝尔打断他,"他能活下来吗?"
"只有上帝知道,"医生叹气,"但他是战士……求生意志很强。"
"他,"坎贝尔重复着这个陌生的代词,感到某种坚固的东西在胸腔内碎裂,"我能见他吗?"
重症病房里,那个曾经是"莉莲"的人躺在苍白的床单下,看起来陌生又熟悉。
银色的长发散在枕头上,面容因失血而惨白,但轮廓确实比真正的女性更加锋利。没有了女装和刻意的柔化举止,性别特征变得明显——突起的喉结,宽阔的肩膀……
坎贝尔跌坐在椅子上,头痛欲裂。他该感到背叛吗?愤怒?还是……他不敢深想的其他感情……
【警告:情感参数严重紊乱。建议:心理疏导。】
"闭嘴……"坎贝尔喃喃自语。
第三天傍晚,当夕阳将病房染成金色时,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坎贝尔立刻倾身向前,却不知该说什么。
"……坎贝尔。"声音虚弱,但无疑是男性的低沉。
"你该解释一下,"坎贝尔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嘶哑,"洛威尔……还是该叫你威廉姆斯先生?"
一丝苦笑掠过那张苍白的脸:"洛威尔……洛威尔·威廉姆斯。莉莲的……双胞胎哥哥。"
真相像冰水般浇在坎贝尔头上。
"那莉莲……?"
"五年前去世的,"洛威尔闭上眼睛,"伤寒。那时我们才二十岁。"
坎贝尔握紧了椅子扶手:"所以你就……"
洛威尔的手指轻轻揪住床单:"我们从小就像镜子……一样的银发,几乎相同的脸。只是我的眼睛……是灰绿色,而她的是蓝灰色。"他艰难地吞咽,"她死后……我疯了,我想她。开始穿她的衣服,用她的香水……渐渐地,我成了她。"
"为什么?"
"因为……"一滴泪水从洛威尔眼角滑落,"当我成为莉莲时,她好像还活着。我为她学习了调香,莉莲一直想开一家香水店,于是我为她开了店铺……甚至学会了假装失明。没人知道真正的莉莲已经"他的声音哽咽了。
坎贝尔想起洛威尔那些惊人的嗅觉能力——那不只是天赋,更是多年刻苦训练的结果。一种可怕的敬意在他心中升起。
"为什么要为我挡子弹?"这是最困扰坎贝尔的问题,"你本可以继续伪装……"
洛威尔睁开眼,直视坎贝尔:"因为……在成为莉莲的这些年里,只有你看着'她'时……看到的是灵魂,而不是一个可怜的盲女。"他艰难地呼吸着,"而且……我想我……"
护士的突然进入打断了这句话。
坎贝尔站起身,感到一阵眩晕。太多信息,太多情感。他需要空气。
"休息吧,"他低声说,"我们……以后再谈。"
医院的屋顶上,伦敦的夜色笼罩着坎贝尔。
他掏出洛威尔——不,是"莉莲"给他的那瓶止痛香水,轻轻嗅着。
现在他明白了,这香气中的力量和温暖来自谁。一个宁愿活在妹妹影子里的男人,一个为保护他而甘愿暴露真相的灵魂。
香水瓶在月光下闪烁。
坎贝尔将它贴近胸口,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