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归心似箭,意思就是路程太长。
为了照顾太子的伤势,这一行车队晃晃悠悠了小一个月才到了涿州地界儿。
离开时春末夏初,回来时夏天的尾巴都要见不到了。
元泰帝最近可谓龙颜大悦,扬州一案不仅肃清了前朝余孽,收缴了大笔赃款,还扬了大昌威名。
更重要的是,太子表现很不错,暗卫回报,他一直关心政事,也只把芙昭当表妹关照,没有逾矩。
丽贵妃挺着大肚子,给他上了一盏茶。
元泰帝摆摆手让她别忙活:“朕命你兄长回京,并不是对他不满,你不要多心。”
丽贵妃笑容恬淡,温温柔柔地道:“妾知道。”
元泰帝拍了拍她有些浮肿的手背,笑道:“长公主已经查明,你兄长清正廉洁,扬州案中也出了很多力,是个有能耐的好官,朕能信任的人不多,把他调回京,也是看重他。”
元泰帝抿了口茶,“更何况,你快要生了,他当个京官,这小子有亲舅父在身边,兴许能养得更有胆气。”
现在宫里的人,包括元泰帝,都笃定丽贵妃这一胎是位皇子。
丽贵妃倒是很淡然,说起了另一位嫔妃:“贞嫔妹妹也显了怀,纵然妾肚子里不是位皇子,也不再担忧。”
元泰帝点头道:“是位公主也好,朕还没有女儿。”
又聊了会儿,因为丽贵妃此刻不宜用冰,寝宫闷热得很,元泰帝歇歇就离开了。
他拐过去见了同样有孕的贞嫔,才迤迤然回了太极殿。
蒋公公笑道:“约莫着明日午后,殿下就能抵京了。”
元泰帝放下折子:“传朕口谕,让卫国公带百官去迎。”
“得嘞。”蒋公公瞧元泰帝心情好,忍不住凑趣,“太子殿下第一次出京办差就办得这般漂亮,您不用再忧心了。”
元泰帝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他啊,还差的远。”
不过也算有进步。
次日是个大晴天,刚好立秋,秋老虎虽然依旧烈,但人心里总不免期待凉爽。
“盛京城!”芙昭指着前方,兴奋地拍华九思。
远远望去,城门楼巍然耸立,雄浑古朴,飞檐斗拱间尽显岁月沉淀。城门洞幽深,吞吐着往来的行人与车马。
一道鲜衣怒马的身影从城门口窜了出来。
“阿昭!”
徐蕊萱与芙昭同时翻身下马,开心地抱在了一起。
徐蕊萱嗔怪:“一走三个月,你知道我很想你吗?”
“我也记挂你呢,这不赶着你们成婚前回来了嘛。”芙昭指着最后一辆马车,“我给你带了好些小玩意儿,不是礼物,就是想跟你分享。”
徐蕊萱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若你再晚个几日,错过我成亲的日子,那我一辈子都不要理你。”
芙昭握拳:“爬我也得爬回来!”
徐蕊萱被她逗得一乐。
二人正聊着天,裴无名带领文武百官前来迎接太子。自是好一阵恭维,捧得太子飘飘然,还得意地看向芙昭。
芙昭觉察到了这股视线,她偏过头,微微颔首。
“你跟太子什么情况?”徐蕊萱贴在她耳边问。
“唉,一言难尽。”芙昭低声道,“回家给你说。”
官场惯例结束之后,大家都聚在了昭宁候府,长公主一如既往地没有参与。
芙昭跟说书一样,抑扬顿挫地把扬州一案从头讲到尾。
在座的人心情都很复杂。
芙昭抿了口茶润润喉,笑道:“对那位,该怎样就还怎样,他虽救了我,但那般局面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就……顶多算是个熟人吧。”
徐蕊萱松了口气:“我正想这么说。”
裴无名有些窝火:“你本不该陷入危险。”说到底,他对太子还存了怒气。
华九思趁机连忙道:“若我能时时刻刻……”
他本意是想为早日成亲做铺垫,没想到成了可怜兮兮的出气筒。
“说的就是你。”裴无名"咚"地一声把茶盅放下,"你是她的未婚夫婿,你还在扬州,就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险境吗?"
英国公也表示赞同:“若不是昭儿非要嫁给你,要我说,还是文臣更加安全。”
芙昭还是第一次看到华大指挥使吃瘪,想反驳又不敢反驳的样子。
她出来打圆场道:“先生和舅舅莫不是忘了?我可是昭宁候,他官职还不如我呢,得听我的。”
裴无名无奈道:“你这丫头,就喜欢逞强,也不知道随了谁。”
自然是随了她那个胆大包天的娘。
想到周月芙,氛围突然就沉了下去,闷闷的让人心里发堵。
芙昭只好挽住徐蕊萱的胳膊打趣她:“将军府都收拾好了吗?我明天要去看看,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人成亲呢,可得多取取经。”
徐蕊萱瞪了她一眼:死丫头又拿我作筏子。
芙昭眨眨眼,原本扬着笑意的眉眼瞬间垮了下来,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徐蕊萱只好陪她演戏:“你刚好告几天假,我还有事要托你去做。”
“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英国公轻哼了一声:“着什么急。”言外之意是芙昭成亲的日子还早。
华九思的一张俊脸都皱成了橘子皮,卫璟太能共情他了,决定冒险帮一帮:“九思与我差不多年岁……”
原本只是来听案情顺便聊天的长安侯突然咳了两声。
卫璟瞬间闭嘴。
长安侯冲自家女婿使了使眼色:别犯傻,这两位大哥定下来的事哪儿能这么容易更改?
卫璟看了眼华九思,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华九思拱手,无言地致谢,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撬动两位国公爷的心思了。他想了一路,通过这次交谈,已经有了大致的规划。
不过第二天,芙昭也没能得空告假,元泰帝这次没耽搁,直接在大朝会上论功行赏。
长公主加封太子少傅,位极人臣。
黄玉宇接了盛京府丞的位子,也算是因祸得福。
太子是储君,封无可封,但经过这次,在朝堂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位子更加稳固了。
众人山呼万岁。
礼毕,元泰帝抬手:“接下来的封赏,朕亲自来讲。”
若有似无的眼神往芙昭和华九思身边飘,这二位的封赏在最后,定然是重量级的。
元泰帝道:“加封隐鳞卫指挥使为太子少保,有先斩后奏之权。”
一片哗然,谁不知道元泰帝最是看重权力,今日前有少傅,后有少保,怎么着?这是转变理政路子了?
太子脸色不太好看,长公主倒也罢了,原本就在元泰帝计划的辅政大臣名单上排了榜首。华九思算哪根葱?
但元泰帝接下来的话,让他险些当场破防。
“昭宁候功不可没,不堕其母遗风,朕收昭宁候为义女,享公主食邑。”
这是在礼法上凿实了太子和芙昭的兄妹关系,彻底断了太子的念想。
“昭宁候与隐鳞卫指挥使已有婚约,朕便再画蛇添足一番吧。”他摆摆手,蒋公公掏出一卷圣旨递给芙昭。
芙昭接过,打开,是赐婚的圣旨。
华九思激动地下跪谢恩,芙昭也高举圣旨行了跪礼:“谢主隆恩。”
元泰帝看着这一对璧人,像是弥补了自己长久以来的遗憾。凉风起,他嗓子眼儿有些发痒,没忍住咳了一声。
芙昭心尖儿猛跳,但看元泰帝依旧龙精虎猛,便一时放下了心。
大朝会后,芙昭捧着两卷圣旨,喜滋滋地与华九思说着悄悄话,边聊边离开了太极殿。
御书房里,元泰帝又咳了两声。
蒋公公连忙端上川贝雪梨汤:“每年入秋,您都会咳段日子,还真够准时的。”
“无妨,老毛病。”
元泰帝喝完汤,肺部舒服多了,才问:“朕瞧太子不高兴。”
蒋公公看着元泰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点头道:“但殿下举止如常,散朝后还与昭宁候道了恭喜,想必已经不在意了?”
元泰帝摇了摇头:“不好说,这孩子性子倔。”
他想了想,吩咐道:“你亲去召九思入宫来见朕。”
蒋公公退了出去,交待御膳房时刻炖着川贝雪梨汤后,换了身衣服,刻意绕行了东宫,见没什么异常,才出宫去宣旨。
东宫里,太子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太子妃带着皇太孙候在门外,满脸焦急。
不一会儿,唱月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对太子妃和皇太孙行礼。
守门的侍卫道:“唱月姑娘,请。”
太子妃咬了咬牙,露出微笑:“还得靠妹妹宽慰殿下。”
唱月做出惶恐状:“娘娘折煞奴婢了,殿下兴许是心情不好,不想令娘娘和小殿下担忧。”
看着唱月纤细的身影钻进书房,太子妃的脸上挂满了落寞。
皇长孙仰面,嫩生生地道:“恩行哥哥说了,所有娶小老婆的男子都不值得女子伤心,娘亲,温茂给您读书好不好?”
太子妃蹲下,抚摸过儿子的小脸,心里充满了熨帖。
她笑问:“去年还跟长安候家的小公子看不对眼,怎么现在叫人家哥哥了?”
皇长孙低下头:“因为恩行哥哥说的对。”
他看了眼太子禁闭的书房门,也是在与徐恩行成为朋友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夫妻父子之间,还可以和风细雨,还可以谆谆教导,还可以嬉笑怒骂。
不论发生过什么,都依旧可以在宽敞的厅堂里,摇曳的烛光里,亲亲热热地吃完那一顿团圆饭。
书房内,唱月刚走进去,就被太子拽进了屏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