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昭去赵府的次数不多,倒不是嫌赵府小,而是赵荃娘常常来侯府,侯府也有她常住的屋子。
朝堂寒暄过后,赵荃娘明显有些亢奋,回府的路上还给芙昭大讲特讲她对元泰帝的尊崇。
双眸发光,仿佛不知疲倦。
芙昭担心,把她送到赵府,还进去喝了杯茶。果然,赵荃娘没说两句话,就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好在绵风早就回侯府请人了,没一会儿,孙大夫就提着药箱进了门。
“赵大人底子太弱了。”孙大夫叹气,“这一年来,纵然您药膳日日不落地给她补着,但也消耗太过,这乍悲乍喜,可不就撑不住了吗?”
芙昭忧虑:“那怎么办?”
孙大夫边写方子边道:“今日晚些时候,赵大人恐怕得烧起来,若是安然挺过去,对她反而是好事,就是怕……”
芙昭看着面如金纸的赵荃娘,焦躁不安。
她忍不住问全知大大:荃娘会好起来吗?
全知大大不假思索:挺过高烧就能好起来。
芙昭无语:这不是废话嘛。
全知大大给她蹦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微笑表情:按着原剧情,她已经在奈何桥上排队了。
芙昭一噎,有道理哦,赵荃娘是她一手捞起来的人,命运早已被改写。
这么一想,她更焦虑了……
果不其然,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赵荃娘双颊泛起潮红,呼吸急促且粗重,额头滚烫得吓人。
孙大夫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亲自掰开她的牙齿往里灌药。但奈何药汁全部顺着她的齿缝流了出来,一滴都没进去。
绵风凑到芙昭耳边轻声道:“赵文成来了。”
“让他进来。”
赵文成踏进房门,就看到卧房里一团乱。
有用冰帕子降温的,也有反复接力要尽快把重新熬的药晾凉的,而芙昭则来回踱步,忧心如焚。
而他那许久未见的阿姐此刻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高热不退,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恰当时,狂风大作,门窗被吹得呜呜作响,一场暴雨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这……我……”
赵文成眼含热泪,他以为赵荃娘被撤了职,承受不住打击,要一命呜呼了,登时方寸大乱。
“阿姐!”他大叫着扑在榻边,痛哭流涕,“我不该与你赌气,不该住在书院就不回家,阿姐,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孙大夫被他哭得心烦:“别乱嚷嚷,我要下针!”
赵文成立刻屏住呼吸,但眼泪还跟不要钱似的,汩汩往出冒。
一套祖传金针施下,伴随着赵文成哭哭啼啼的絮叨,也不知道是针灸生了效,还是亲人有了用,一个时辰过后,纵然还烧着,赵荃娘却也缓缓睁开了眼。
此时屋外雨声渐小,风声渐歇,有云散雨霁的苗头。
赵荃娘嘴唇干裂,声音嘶哑:“我背着你嫁人换钱,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张家的婚事是火坑,盛京城无人不知,但赵荃娘想救母,赵材想攀高枝,竟把一直反对的赵文成诓进书院苦读,仓促间办了亲事。
“是我没用,娘为了生我累坏了身子,我还得靠你的聘礼才能继续读书……”赵文成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泪眼婆娑:“阿姐,我其实还嫉妒过你,你分明只是读我带回去的书,借着送饭的机会听课,却总能给我解惑,还一举高中。凭什么你是天之骄女,而我只能一直碌碌无为?”
说着,他又是一个耳光,“我不仅没用,还心胸狭窄,阿姐!让我替你去死吧!”
赵荃娘挣扎着起身,想拦住赵文成一个接着一个的耳光。
但她实在没力气,急得直淌泪。
芙昭拉住赵文成:“行了,她好不容易有点精神。”
孙大夫连忙给赵荃娘灌进去一盏浓浓的药汁,苦得她都忘了哭。
芙昭把赵荃娘摁回被窝:“我的赵大人,有什么感人肺腑的话等你好了再说,我的面子也没那么值钱,最多替你告假三日,觊觎你这都给事中的眼睛可不少哦。”
都给事中?没有被撤职吗?赵文成一脸茫然。
芙昭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的姐姐,你自己照顾。”
赵文成连忙接过帕子,一点点细心地替赵荃娘擦拭汗珠。
芙昭又留了一会儿,见赵荃娘呼吸逐渐平稳,这才心情轻松地出了屋子。
仰头望去,雨歇天青处竟悬着一道七彩长虹。虹桥之上浮着一片轻云,轮廓流转间,竟似一尊观音法相,广袖当风,宝相庄严。
只是那云影已然渐淡,转瞬便要消散,倒像是菩萨收了慈悲法相,重返九重天而去了。
芙昭笑问:“这算不算吉兆?”
绵风也笑着回道:“赵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奴婢也替她高兴。”
话音刚落,华九思大跨步走了进来,织金飞鱼服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愈发显贵,鱼身鼓浪,仿佛要破衣而出。
他听到了主仆二人的对话,接过话茬儿道:“陛下也这般想,丽贵妃的皇子刚呱呱坠地,就封了福亲王。”
芙昭惊讶:“与吉兆出现的时辰分毫不差?”
华九思面色凝重地点头:“半个时辰前。”
芙昭凝起了眉:“有点麻烦。”
这位刚诞下的小福王本就占了大昌建国后第一位皇子的名号,又伴吉兆而生,若是再聪慧一些,更是能把太子能衬得一无是处了。
夺嫡,党争,相继而来的就是百姓苦。
稳定才能带来发展和幸福,古今同理。
他们二人离开赵府,觉得马车憋闷,索性弃车步行,也是许久没见长明街的繁华之景了。
有垂髫小童举着糖葫芦打闹,也有少年人相互交谈而过。
芙昭看见,远处茶楼里一群读书人在斗文,竟是有几名形容大方不拘的女子混在其中,一脸运筹帷幄。
华九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温声道:“开心点了?”
芙昭点头,扬起笑脸看他:“虽有朝堂倾轧,但民间已经逐步接受了女子读书科举,真好。”
她对绵风道:“请王掌柜送些昭记的时兴点心过去。”
绵风领命。
华九思道:“在其位谋其政,你也不用太忧虑。”
芙昭笑道:“你说得对,因势利导,顺水推舟,争斗不可避免,但总要有个限度。”
“你想怎么做?”
芙昭眯起眼:“先要谋个实差,刻不容缓了。”
华九思看着她,一张俏脸甜美可人,却有铁马冰河之势若有似无地翻腾起伏。
以前担心牵动芙昭的伤心事,华九思从未提过周月芙,但今日,他被她触动,忍不住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周大帅时,她力排众议,定下了诱敌深入的计策。”
芙昭偏过头,好奇地问:“赢了吗?”
华九思点头:“周大帅只打过一次败仗。”
芙昭耸耸肩:“所以就有了我嘛。”
“我想说的是,阿昭,你不愧是周大帅的女儿。”
芙昭笑道:“我可不会指挥千军万马,看到断头残臂我是会怕的,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
华九思的神色十分认真:“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使命。”
芙昭敛起笑意,远远望去,书香绣楼的幌招迎风招展,有女子成群结队地进出,脸上神采飞扬。
“嗯。”
芙昭牵起华九思的手,二人信步在市井烟火中,心境逐渐开朗。
刚买了一块云片糕,就有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华九思拉着芙昭避在一侧,只见传令兵纵马飞奔,高喊:“大捷——滇南归降——”
滇南的地界鸡肋,樟林遍布,人烟稀少,不打显得大昌魄力不足,打了又劳民伤财。于是元泰帝只是命人守着那里,偶尔战一场,不那么关注结果。
却是没想到,随着四海升平,天下大定,滇南居然顺杆儿降了。
芙昭抿了一口云片糕,香甜入口即化。
她把剩下的半块糕递到华九思嘴边,笑道:“这下连我都不得不信,小福王是真的有大运道。”
龙心大悦,各色赏赐流水一样往延华宫里送。
东宫此刻却气压很低,皇长孙躲在太子妃身后,看着面色阴沉的父王,手脚冰凉。
太子没打算放过他,拿起茶盅就砸到他脚边:“你出生时为何没有天生异象?废物!”
碎瓷片划破了皇长孙的手背,鲜血直流,太子妃心疼地用帕子捂住。
太子痛骂:“慈母多败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滚!”
太子妃的母族有些权势,但并不算十分显赫,他们二人结亲时,元泰帝还在四处征战。她那会儿怎么能料到,眼前的男人居然成了新朝储君?
早知如此,太子妃心想,这种运道白送给她都不要。
说滚就滚,太子妃拉着皇长孙,没带一丝留恋地离开书房。
皇长孙的一张小脸委屈巴巴:“母妃,父王是不是变了?”
他分明记得,两年前的父王还会抱着他看锦鲤呢。
太子妃蹲下身子,捧着皇长孙的小脸:“我的儿,你想当太子,当皇帝吗?”
皇长孙将头摇成拨浪鼓。
太子妃叹了口气:“娘也不喜欢现在的日子。”
想当年,她虽然没这般尊贵,那也是能在山野间引弓射箭、恣意驰骋的,周大帅还赞过她骁勇。
太子妃的眼神明明灭灭,仿佛在做什么决定。
东宫的书房里,屏风后的唱月走了出来:“殿下,长公主既是太子太傅,您是否要多与她聊聊?”
太子皱眉:“你让孤示弱?”
唱月给他端上一盏茶:“是联合,殿下三思,待您登上帝位,所有吉兆不都得向着您?”
太子喝了一口茶,心绪逐渐稳定。
他扫了眼唱月:“没想到除了床笫之事,你还有别的用处。”
沉吟许久后,太子眯起眼道:“姑母固然重要,另一件事也不得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