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尘对这个结论并不惊讶。“否则谁有本事未卜先知,提前布置。”
可老K为什么知道沈知兰会在那儿动手,难不成以前也在那儿杀过别的什么人?!她蹙着眉头仔细回忆着过往细节,江沐尘却突然开口:“对不起。”
她思绪瞬间断掉,一愣,“你道什么歉?”
江沐尘沉沉叹了口气,嗓音有点哑:“你外婆很好。救了我,忍着病痛照顾我这么大个头的男人。我却帮不了一点,她过世了我也只能任由那副躯体孤独地慢慢腐烂。对不起。”
“别怪自己,听老K说她走得很安详,想是在梦中走的,没受苦。”顾怜微半垂着眸,呢喃着,“她那么好,为什么会…”
江沐尘犹豫片刻,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你外婆前两周告诉我,你妈妈不是她生的。”
“什么?”顾怜微先是惊讶,而后又平静下来,这事,DNA早就说了不止一次。
“七三年冬天,山那边的玉溪村出了传染病。那时交通闭塞,又没有通讯设备,便跑出个人来找你外婆去救。她在那儿呆了半年,居然就靠着些草药和半吊子的医术摸索着灭了这病。虽然村里还是死了不少人,但总算没继续蔓延。你外婆回来时,在山上捡到的你母亲。”
江沐尘顿了顿,才又继续,“去了隔壁村大半年,回来有了孩子,村里人不免议论。你外公坚持是你外婆走之前就有的,很多人不信。一开始你外婆外公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可后来你妈妈长大了就会问大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隔壁村的人也不清楚,毕竟都没见过你外婆大肚子和生孩子。你外婆又不想被人知道你妈妈是捡来的,只能咬着不松口。你妈妈自尊心高,被人说多了难免胡思乱想,十九岁那年居然直接跑出去了。”
顾怜微眼睫微微湿润,她一直以为是外婆家对妈妈不好,妈妈才会逃离这个家,没想到还有这层缘由。“那...外公外婆后来为什么让我妈丢了我?明明妈妈就是捡来的。”
江沐尘沉默半晌,为难道:“你...真的想知道?”
顾怜微一愣,“怎么?”
他舔了舔唇,支支吾吾:“你外婆说...她说...说你不是你妈妈亲生的。”
顾怜微脑子轰地一下,大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你...你说什么?”
“你外婆认为你该回亲生父母家,劝你妈妈不要带着你受苦。可你妈妈舍不得,怎么都不肯说你是谁家孩子。”
顾怜微坐直身子,“凭什么说我不是妈妈生的?!”
江沐尘搂过她,手掌抚着背安慰:“你太漂亮了。你外婆觉得实在不像,就问你妈妈怎么回事,三言两语就套出来了。”
顾怜微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她没想过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的妈妈居然不是亲身母亲。若是领来的也就罢了,可听着这意思,自己的亲生父母尚在。“我是被扔掉的吗?还是被拐卖的?”
“这我不知道。你外婆怎么劝,你母亲都不肯说,他们舍不得告女儿,但又心疼你。两相为难,最后决定一刀两断。”
她一着急,泪飙了出来,“那我爸呢!我妈会犯这个糊涂,我爸绝对不会的!”
“怜微。”江沐尘抱紧她轻声哄,“你先不要胡思乱想,你妈妈对你怎么样,你很清楚。这事或许有隐情,我们慢慢打听。”
顾怜微哭着一抽一抽地,整个人窝进江沐尘怀里,只觉得委屈。“爸妈都没了,我找谁打听?”
“我帮你想办法。”江沐尘心揪着疼,不停给她擦眼泪,“不哭了好不好?”
“你一个死人还想办法?”顾怜微破涕为笑,“要不是我房子多,你出了这个破屋子都不知道能去哪儿。”
江沐尘看她终于笑了,一颗心慢慢放平,“我答应你,一定查清楚。”
屋内什么光亮都没有,顾怜微在江沐尘身上躺了会儿,情绪慢慢平复,算着时间,自己出来快两个小时了。“我得走了。”
江沐尘揽着她腰的胳膊半点不松,“不回了好不好?”
“不行。”
江沐尘用力磨了下牙齿,嗓音低怒:“他打你了。”
她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江沐尘仅凭黑暗中的抚摸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顾怜微轻轻嗯了声,安抚道:“我故意激怒他的,平时不会打。”
江沐尘按过她的后脑勺贴到自己胸口,像要把人揉进身体里,融进骨血。风比上半夜大了不少,小木屋的窗户轰轰作响。顾怜微怕沈知兰被风吵醒,稍稍挣了一下,“沐尘...”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来见你的。”
顾怜微想说沈知兰不会再盯着他了,趁这个时候偷溜回伦敦,应该就安全了。换作以前,她一定会这么说,可江沐尘死而复生,她突然就舍不得了。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得告诉他。
“薛谨尧一家除了薛清婉都死了。就上周的事,说是薛谨尧的爸爸突发高血压,从桥上冲进了徕江。但沈莫寒跟我提这事,就说明和他脱不了干系。”她垂下眸,小声道,“薛谨尧过世前一天,华谰从江南酒店坠了楼,警察说是吸毒过量,意外。”
“吸毒...”
顾怜微抿着唇,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知道你心里面早就有想法了。我爸是缉毒警,我五岁那年,他身份被发现。同事拼死救了他,从那之后就隐姓埋名躲了起来。咱们大四那年五月,他还是被沈莫寒找到了。后来,他的——朋友告诉了我这些事。”
困扰了江沐尘六年的事被这么寥寥数语说清,他心里没太多波动,只是平静问道:“因为这个和沈知兰在一起?”
“嗯。”
江沐尘沉默半晌,突然笑出了声,然后又是一阵更长的死寂。
“沐——”
他情绪突然失控:“关你什么事?!”
她当然没这么伟大,那时只是破罐破摔,“沐尘,利害关系我已经说清楚了。你——”
他打断:“你妈妈当年做过换肺手术,沈知兰给的钱?”
“嗯。”
他极力克制的嗓音中难掩苦涩:“你到底是为了那笔一百万的医疗费,还是为了那些狗屁正义。”
“不冲突。妈妈的病刚好给了我一个借口罢了。”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要下床离开。
江沐尘拉过她手腕,“你就没想过来找我吗?我是没沈知兰有钱,但我会拼死凑齐的。顾怜微,你...你哪怕有一刻信任过我吗?”
“有。”她掰开他的手,又被他从背后抱住。
“我偷偷在南耳湖边布置了好久。”江沐尘额头抵在她肩膀处,像呓语般呢喃着,“本来说是晴天,突然就变成晚上要下雨。我生怕赶不上,早上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也不接。不过那天有班会,总是见得到的。”
她咬破了下嘴唇,嘴里弥漫出铁锈味。只听到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江沐尘给她抹眼泪,可手没什么力气,举起一会儿就又垂了下来,“你那天穿得好漂亮,天蓝色的裙子。他给你穿上的是不是?你是不是怪我太磨唧了,对我没了耐心?其实刚开始追你的时候我还是挺稳得住的,可时间越久,我就变得越胆小,生怕一点没做好惹你生气。
我知道你讨厌男人轻浮,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直到你说愿意和我一起出国,拿到了通知书,订好了机票和房子,我才觉得有了些把握。
我一辈子没觉得不如人。但我看到沈知兰第一眼就自卑,那些引以为豪的东西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你选他正常得很。
我在你心里有些分量,这就够了。沈知兰动动手指就能做到所有事,就算是利用,他也更有利用价值。我是个备胎,我明白。”
顾怜微突然挣开他,转身将他用力推到床上,“你明白个屁!”
江沐尘一怔:“我没分量?也是,我永远是你第一个放弃的。”
顾怜微扑到江沐尘身上,使劲儿往他肩膀,胸膛和胳膊上乱咬,然后一拳一拳使劲儿打在他身上,“我就是吃饱了撑的拿你当备胎!
我拿你当备胎,不愿意花你一分钱,生怕你瞧不起我!
我拿你当备胎,花钱花功夫准备留学!
我拿你当备胎,宁愿离开我妈两年,只为了和你更近一些!
我他妈喜欢你这个备胎喜欢得要死,忍不住抱你亲你!一个劲儿暗示你赶紧告白!
你就不是个男人江——”
“滚开!”她哭得浑身颤抖,憋红了脸,用力推身上的人,却被按住双手压过头顶,整个人仿佛溺水般只靠着身上的人供给氧气。
两颗心脏剧烈跳动,牵扯全身的神经撕心裂肺地疼。
“顾怜微。”江沐尘咬着她的耳垂,语气恶劣,“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
她咬着唇,被他用舌头一下就顶开。“心疼你,你还得寸进尺了?”
“说话呀?怎么不说了?”
“那年在江东的小旅馆,我就想把你扒了。”
“早说啊,我就不忍了。”
他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然后用气声一字一顿:“...”
她耳膜一震,全身熟了个透。
“你打我那么多拳,总要还回来的吧?”
*
“我是男人吗?”
“混账...”她手指尖都没力气动了,“折腾女人,算个狗屁男人。”
江沐尘从热水壶里倒出水,拧了把毛巾,帮顾怜微轻轻擦拭着身子,“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选吗?”
顾怜微安静地隔着夜色看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被沈知兰迷|奸了。”
江沐尘手一抖,毛巾顺势掉在床上。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过来。
顾怜微拾起毛巾叠好,声音平静:“你可能觉得很可笑。我居然会觉得羞耻,不敢和任何人说。我以前觉得女人碰到这种事应该勇敢,受害者无罪,这种羞耻心理只有裹小脚的封建女人才会有。但在那儿之后很多年,直到我割腕自杀,又重新活过来,在墓园外的平房里看着满院太阳花的时候,我才开始学着放过自己。
我也觉得对不起你。我没听你的忠告,太自信,也太信任李慧。即使没有我父母的事,我也不打算去伦敦,不打算再和你——”
她整个人撞近江沐尘怀里。
他回想起顾怜微从家里回来那几天就已经很不对劲儿了。经常出神,说话也当听不见,碰一下就反应过大。他知道她妈妈身体不好,只以为是在担心这个。她不去‘遇见’打工,说李慧回了老家,他信了。再后来,她和沈知兰在一起,在宿舍楼下的大雨里说那么绝情的话,他也信了。
明明是那个因为做家教被家里男主人骚扰,被女主人骂婊子之后,就宁愿只做体力活的顾怜微。是那个不肯要他一分钱,拼死也要拿到奖学金才出国的人。丢掉他给的戒指,摇着手上八十万手镯说他不配的时候,他居然也因为那点可笑的自尊和自卑心理,信了。
再后来以为她死了,又知道她没死,直到自己也死了一遍,他都认为这就是事实。他只是妥协了,喜欢这个女人有什么办法呢?她为了钱也好,为了那些摸不着的正义也好,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也好,他都认了。
他没想过是这样的,怪不得,每一次因为沈知兰受了刺激后,都会梦游。
“对不起,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她指尖扣紧他的背,想起那天自己凄惨地叫江沐尘的名字,却只是换来沈知兰近乎变态的折磨。
“跟我走。”他是真以为顾怜微有点舍不得沈知兰,固然吃醋,也遂了她。但现在,他不许那个人再碰她一下。
“沐尘,我被沈莫寒盯上了,这已经和沈知兰无关了。”
江沐尘手臂一紧,“他要杀了我,我都没想过亲手报仇。但是怜微,我现在——”
顾怜微捂住他的嘴,“善恶到头终有报,即使咱们这辈子报不了,总有一天会来的。沐尘,我不许你为他脏了手。我现在必须要回去。”
他沉默地低下头。
“沐尘,我爱你。”顾怜微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我没患斯德哥尔摩,只爱你。”
“走吧,先去找你接下来的生活费。少爷,你也不想捡垃圾吃吧?”
*
此刻天还是黑的。顾怜微算着时辰,应该已经凌晨五六点了,她慢慢打开后门,没有任何声音,便又大起胆子摸到二楼覃岚的房间。
即使在黑暗里,顾怜微也大概掌握了衣柜结构。非常典型的三分衣柜,两旁挂式,中间叠式。最右的挂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