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修然懵了。
盛暮满意了。
她甚至懒得跟谢修然多费口舌解释,完完全全就是把他当工具人。她听着玉老头气急败坏地叫骂,勾着唇角,转身就准备走。
手腕却忽然被拉住。
盛暮手里的剑都没松,她想都没想,手腕一扭,剑刃的空中划出一片光,直直地朝着谢修然的胳膊砍去,半分力道都没收。
谢修然慌忙松手,手背却仍不可避免地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抬头,看见了盛暮冷然的面孔。
“别碰我。”盛暮说。
谢修然退后一步,低声道:“抱歉。”
眼见盛暮立马要走,谢修然不敢再拉她,赶忙开口道:“盛姑娘,你此番闯入无涯宗,实在不合规矩。”
盛暮转过身来,斜着眼睨他。
她看着谢修然,目光直直地,视线像是要将他穿透一般。
谢修然心低不由得颤了颤。
盛暮说:“谢修然,我只是不杀你们,不代表——”
话音未落,盛暮忽然顿住了。
她看着谢修然,许久后,笑了。
笑容里夹杂了些谢修然看不懂的东西。
盛暮说:“你还挺聪明的。”
她明明是面对着自己,明明是在和自己说话。
可谢修然却觉得,盛暮此刻交谈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她像是在透过自己,和另一个人说话。
盛暮知道自己不能杀谢修然。
在来无涯宗之前,她就已经调整过自己的心态。
不能杀谢修然,不能杀宁雪溪,甚至为了保证剧情的稳固,连宁鸿昊那个老贼都不能杀。
可是刚才在谢修然抓住她手腕想要挽留的时候,盛暮心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怪异的想法。
越淮的实验一定是进行过很多次。
连晏云儿和晏邱都是一组实验体,那么在这个小世界里的“盛暮”,又何尝不是一个实验体呢?
那盛暮是她,越淮又是谁呢。
盛暮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谢修然的身上。
那个三岱镇的谢修然所表现出来的异常,究竟是因为他真的觉醒了自我意识,还是其中有越淮的手笔。
晏邱是越淮,谢修然也是越淮。
盛暮杀了晏邱,那么理所当然地,也会想要对谢修然下手。
可是她不能。
过去的那些不能被改变,谢修然必须活着,至少要活到三岱镇,帮助云沧顺利度过情劫。
挺聪明的。
盛暮想,真的挺聪明的。
在三岱镇时,就给她的心里种下了一个锚点。
那是的盛暮甚至不知道这个锚点的另一端扯得是什么,而直到许久之后的现在,她甚至已经将那个锚点淡忘,可在心里蓦地升起一道欲望时,比大脑先要反应过来的,就是那个锚点。
谢修然拦不了盛暮,且不说盛暮现在实力本就高出他一截,就算谢修然拼死和盛暮打个你死我活,旁边还有个雾柏在。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盛暮张扬地御剑而来,再张扬地转身离去。
她甚至都没有威胁她不许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因为她不在乎。
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在乎区区一个无涯宗了。
……
盛暮术法学得不多,至少千里传音之类的本事没学会。
她来之前和云沧约定过,如果等他收完残魂二人还没回妖界的话,就在无名宗的屋内再开一个传送门。
而现在任务完成,御剑回去四五天,比等云沧开传送门还要快两天。
盛暮坐在剑上,长剑已经交由雾柏控制。她没学过御剑,但修为本事在那里,控制把剑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长剑歪歪扭扭地行了一段后,雾柏基本就能够掌握大致方法了。
而盛暮则拿着那块玉,她盘着腿,胳膊支在膝盖上,一手拿着玉,一手拿托着脑袋,不断地将灵力灌进玉中,试图和玉老头沟通。
与此同时,妖族。
晏随星今日出去的早,天还没亮就离开了小院,甚至连口信都没来得及给盛暮留。
索性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盛暮也是知道的。
于是晏随星紧赶慢赶,忙完后甚至还专门去城中买了些盛暮爱吃的食物,准备带回来给盛暮当午饭。
用食物当敲门砖,应当是能收获些小师姐的好脸色的。
晏随星如是想。
那日之后,小师姐已经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了。虽然没有横眉冷对,可她已经不再贴近他,也不会想要单独和他待在一起。
今日好不容易能抽出点空,晏随星要好好利用,切不能浪费了。
而等到他回到小院时,却发现小院已经空无一人。
小师姐不在?
难道是去忙别的事了?
正当他打算出门问问侍卫时,转身撞见了回来的萧泽禹。
萧泽禹眉梢一挑,说道:“哟,大忙人有空了?”
晏随星问:“盛暮呢?”
萧泽禹说:“和雾柏去无涯宗了。”
晏随星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问:“去无涯宗……干什么?”
是杀宁雪溪,还是杀宁鸿昊。
还是去找……
萧泽禹“啊”了一声,说道:“没跟你说么?盛暮去找谢修然去了。”
轰隆——
晏随星感觉自己站都有些站不稳,一瞬间仿佛五雷轰顶般。
他下意识想要去摸自己别在腰间的丹龙,抬手一模却摸了个空。
丹龙不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找谢修然……干什么?”
萧泽禹耸耸肩膀:“不知道,她跟雾柏一道去的,反正没带我也没跟我说,还是师父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萧泽禹说:“估计是……什么女孩子家要做的事吧。”
女孩子家做的事。
还能是什么?
小师姐连逛街购物都是同他一起,还有什么事能够算的上是萧泽禹口中说的“女孩子家”。
“女孩子的体己话啦,故地重游啦……”
萧泽禹还在旁边掰着指头数那些女孩子家要做的事,一抬眼,发现晏随星已经没影了。
“跑这么快,”萧泽禹嘀咕道,“还真是大忙人。”
晏随星去找丹龙了。
自三岱镇谢修然把丹龙给他后,晏随星一直将剑寸步不离身地带着。
唯有今日是个意外。
他初上位,那些混乱的人事权之类的处理就不多说了,就连妖皇的宫殿也要重新装潢一翻。
而寝宫内,晏随星专门为了丹龙腾了一片位置出来。
他命人依照丹龙的模样尺寸打了副架子,专门用来放丹龙的。
只不过由于工匠只知尺寸,未见实物,那架子做的还是有些疏漏。
于是晏随星想了想,便将丹龙留给工匠。
他想着,也不过就是一上午的事,丹龙现已认他做主,就算真有什么不测,召丹龙来,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
况且,晏随星那时想,在如今这妖族的地界,发生什么不测的可能,似乎还不如谢修然那里出岔子的可能大。
……
果真如此。
晏随星甚至不敢动一动心神去唤那丹龙,生怕那令他绝望的审判降临得太快。
*
晏随星这边的变故,盛暮一概不知。
她正专心致志地与玉老头做斗争。
不知是不是道具回了次系统的缘故,盛暮能明显地感受到这块宝玉的能量在降低。
在见谢修然之前,玉老头也一直是沉睡的状态。
是盛暮强行利用谢修然将他唤醒,但即便如此,老头仍旧瞧起来神色恹恹。
盛暮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她坐在老头对面,用力地晃着老头的肩膀,大声喊道:
“前辈,前辈!快醒一醒!”
老头掀起眼皮,声音有气无力:“你这小女娃,是要老夫的命吗?”
盛暮说:“我就是想问问,当年离阳率领仙门百家围剿魔族时,您做了什么。”
老头嗤笑一声,说:“我做了什么?”
他指了指玉内广阔的天地,声音里带了几分讥诮:“你觉得我还能在哪。”
和她猜的一样。
在当年离阳的诛魔计划中,玉老头并未参与。而甚至在围剿魔族之前,离阳就将玉老头封印在了这块玉里。
老头不是魔族,甚至盛暮能感受到,他是一个修为并不低的修士。
而且按照先前在离阳居他和离阳的反应来看,在玉老头被封印之前,他和离阳应当还是熟悉的。
如此种种,玉老头在诛魔计划一事,应当是与离阳不对付的。
于是盛暮问:“那当时的诛魔计划,您知道多少?”
诛魔计划四字一出,盛暮明显看出玉老头多了几分精神。
玉老头的视线划过盛暮的脸,忽然笑了声,而后她反问道:“那你又觉得,我为什么会待在这呢?”
老头在玉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年,憋都憋得要死,别人说一句恨不得自己呛上三句,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沟通。
好在盛暮心思活络,玉老头态度虽然不算好,但信息给得却不少。
她说:“那前辈可否告知我,当年一切的真相?”
直到这里,玉老头脸上讥讽的笑容才收了起来。
他看着盛暮。
盛暮也看着他。
半晌,玉老头张口,问:“你知道这些做什么,小女娃,不该问的别多问。”
盛暮说:“若是该问呢?”
“离阳当年为了一己私欲,联合仙门百家剿灭魔族,我想——”
“你想什么?”玉老头打断了她的话:“你想还天下一个公道,还那些魔族一个公道?想告诉全天下,离阳就是个孬种,而你,才是这天下最最公正之人?”
“小女娃,你既已说了离阳联合仙门百家,那你想过没,这仙门百家,究竟是如何能被离阳联合起来,一同完成这诛魔计划?”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老头的胡子都被吹得抖了抖。他宽衣大袖顺着风的形状向前飘,横在盛暮眼前,挡住了盛暮一半的视线。
盛暮伸手,将老头飞舞的衣袖按下。
她没有掐诀让这阵风停下来,而是就这么用手按着。衣袖不停地抖动,一次次试图越过盛暮手掌的桎梏。
它的力度很小,只是一下下地磨过盛暮的掌心。
却很痒。
可盛暮没有动 。
她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按着衣袖,感受着风,感受着一切的动作。
她说:“不是的。”
她看着老头,目光炯炯。
“天下的公道,我判不了;那些愿与离阳同流合污的修士,也和离阳一样该死。”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选择的。只有少数人做了选择,大多数人都没得选,他们被推着向前走,被逼着拿起武器,被迫去战斗。”
盛暮的声音很轻,她说:“不该是这样的。”
老头看着她,眼里很平静,像是已经麻木后的妥协。
他淡然道:“因为天道便是如此。”
天道便是如此。
他曾经努力过的,抗争过的,可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这或许就是天道,改不了的,认命罢。
然而盛暮在听见这句话后,笑了。
她低声反问道:“是么?”
老头看着她。
女孩眼里倏地亮起一道光,有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不敢逼视。
他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我现在准备要颠了这天了,前辈,同我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