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4跳青蛙

小孩的哭声就像瘟疫，传的又快又广。

院长嬷嬷赶来了，她心疼这些孩子们比心疼自己多多了，他们的眼泪简直要把房间淹没，女院长一个个抚摸，他们渴望被抚摸，这她知道。

抚摸、拥抱和亲吻是安慰他们的三件套。

孩子们抽抽嗒嗒地停了下来，可似乎谁也忘不了刚刚乔治说的话。

房间敞开着门，外面的雨一直在淅淅沥沥，石砖砌的墙壁透过阴冷的风气，院长嬷嬷关上门，将一切隔绝在外，雨声都弱了下来，她勉强地对着大家微笑着，温柔的蓝色眼睛像深沉的湖水，她用这眼睛环顾着屋子里的所有人，企图让他们一同平静。

这里到处弥散着夏日的藤叶味儿，闻上去倒让人觉得这味道一年四季也散不了，女院长本打算买些茑萝，让它们缠绕在石墙上，孩子们准会喜欢的。可时间总是不留情面，野生的蔓草竟不知何时悄悄占据了一方天地。

她想起在别处所见的茑萝，肆意蔓延，那是绝不会为其他藤蔓让路的。

院长嬷嬷站在窗边，凯蒂已经离开那里，现在这女孩抱着可怜的小安娜不撒手。于是她记起那个圣诞节，小安娜哇哇哭着被放在襁褓里，就在这所孤儿院生锈的铁门外。门内她和孩子们挂好了彩灯、摆好了圣诞树，门外是安娜的悲惨世界。

那薄薄襁褓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小安娜冻得发紫的身体。

还有乔治，他被一个清秀的女人抱来，那时他甚至还吮吸着女人干瘪的乳.房，女人一看到她来，便将乔治丢下，神色慌乱地跑开，仿佛自己丢下的是什么怪物。

这里的孩子们，正如乔治说的那样。

有那么一刻院长甚至想流眼泪，在她四十几年的人生中，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忧伤，她看惯了孩子们的无助，今天轮到她体验着不一样的无助。

“好吧，孩子们。”她说，一瞬间觉得自己老去了十几岁，“我非常、非常悲伤，你们会这样认为。你们必须知道——如果有谁抛弃了你们，那他真是最愚蠢的傻瓜和呆子。可我现在感谢他们，因为你们可爱、天真，心中一团爱火熊熊，和你们在一起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敢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们。”

她听到艾玛抽泣着，女院长嘴唇微微翕动，看到艾玛紧紧抱着离她最近的乔治和露西亚，她的胳膊纤细，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她的头埋在孩子的脑袋之间，留给她一个单薄的颤抖背影。

那男孩儿在她身侧欲言又止。

她大概明白西里斯要说什么，无非是抱歉，他无意中说的话让孩子们情绪这样激动。

“真是最可耻的傻瓜。”可他却在院长嬷嬷悲切的目光里突然大喊，“听我的，无论谁抛弃了你们，那他们都是傻瓜、傻瓜！”

“傻瓜。”乔治跟着他说，脸上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乔治笑出声，孩子的心思再简单不过，刚刚的哭泣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明白院长嬷嬷为什么喜欢你。”西里斯凑到他身边说，他的气息喷洒在艾玛耳边，湿湿热的，“聪明的小鬼头。”

“我也知道傻瓜是什么意思。”可爱的安娜在不远处听到了他的话，稚嫩地开口，她的大眼睛凹陷在消瘦的脸颊上，从襁褓中带来的病让她看来总是那样虚弱，“院长嬷嬷也会喜欢我的。”

女院长走过来，她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安娜头顶，爱抚着，“我爱你，亲爱的安娜。”

“倘若你不介意，艾玛，”她对艾玛说，“带孩子们去玩耍吧，雨已经停了。”

艾玛腾出手擦了擦眼泪，用力地点头，另一只手攥着乔治的双手，“您太客气了，我们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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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斯和艾玛站在门外的石阶上，他看上去疲惫极了。

“这真令我悲伤。”他说，声音低哑，黑色的眼睛不停地观察着院内的儿童。他们穿着画有自己名字的衣裳，他猜那都是自己的涂鸦，衣裳上布满各种色彩，却不显得肮脏，因为院长嬷嬷最讲究卫生，孩子们的衣服都由她和凯蒂天天洗净晾干，正如此刻，趁着天气好转，凯蒂正将昨日的脏衣服搭在阳光下的衣架上。

艾玛抚弄着跑过来嬉戏的露西亚的长发，招呼她去和伙伴们追逐着，然后她才回答，“你不必为他们感到悲伤，孩子们总是快乐的很。”

“当然了，院长嬷嬷对他们这样好。”西里斯说，他耸耸肩，“我情愿在这里长大。我只是悲伤，他们有时也会想到，为什么会被抛弃，或者说，为什么被抛弃的偏是我。”

艾玛转向他，在心里叹气。

“Em！”扎着双马尾的玛丽跑过来，抱着她的腿撒娇，“我们想玩跳青蛙，你来当主持人好不好嘛？”

艾玛脸上浮现出轻巧的笑，她把玩玛丽的发尾，“我当然愿意，但西里斯做得更好，不是吗？”她偏头朝西里斯笑，调皮地看着他。

“我并没有——”

“快来，Em！”玛丽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西里斯，嘴里却还喊着艾玛的名字，“游戏马上就要开始啦！”她急匆匆地跑走，小伙伴们都早已经在院子里围成了歪扭的圆圈，她快乐地冲过去，加入了这个圈。

“收起你的悲伤，我会教你的。”艾玛朝他眨眨眼睛，她趁着这几秒钟将简单的游戏规则讲给了西里斯，便加入了孩子之中，和他们一起笑意盈盈地等待着。

“梅林保佑——”西里斯给自己鼓气，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啊。

他站在圈外围，乔治就在他对面期待地注视着他，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朝天空伸出一只手指，同时大声喊，“一只青蛙！”乔治立马跟着叫，“一张嘴！”孩子们开始轮流接道，他们各个声音清脆，空荡的院子里立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西里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加入麻瓜的小游戏，还玩的不亦乐乎，他高兴地数着，等到露西亚犹豫着说出“十二条腿”时，他简直是放声大笑，“四只青蛙十六条腿唷！”

露西亚气鼓鼓地嘟起嘴巴，“不！你说了不算！”

他一手叉着腰，简直要跳脚，像个小孩子一样争辩着。艾玛在一旁看着，笑得直不起腰。安娜凑到她身边悄悄地说，“我觉得露西是对的，她从不会出错哦。”

“真的吗？”她笑，手捂上了眼睛，不再看这幼稚的场面，打趣道，“下次我要给你们带几本算数书，太有意思了，不是吗？”

院长嬷嬷这时走来了，已经到了孩子们的晚饭时间，她抱起最小的孩子，安静地等待着这一轮游戏的结束。

西里斯涨的满脸通红，他喘着气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露西亚完全就是魔鬼，小魔鬼。”

孩子们一蜂窝地朝屋内跑去，露西亚经过他时特意做了个鬼脸，“大笨蛋。”

院长亲切地要留他们吃完饭，可艾玛以今晚还有夜班为由，带着西里斯离开了。孩子们恋恋不舍地和他们告别，期待着下个周末能再见到她。

“这是愉快的一下午。”西里斯评价道。

他们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艾玛难得地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这样的恶作剧我倒愿意多体验几次。”他又说，“我想詹姆要是知道了，准能羡慕得发狂。”

“詹姆，你的巫师朋友吗？”艾玛问，她踢着路上的石子，试图将它踢进假定的球门内，在心里为自己指定获胜的规则。

“对啊，他有时真令人崩溃。”西里斯说着他的坏话，心里得意得要命，“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搭档。”

进球——艾玛心喊，她听着西里斯明显的玩笑，心跳得快极了，“西里斯，我有件事要问你。”

“你尽管问。”

“巫师里，也会有乔治这样的孩子吗？我是指，被抛弃的孩子们。”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白日里孩子们流泪的场景再次涌现在西里斯脑海里，他的心开始疼痛，厌恶艾玛再次挑起这沉重的话题。可他吃惊地看到艾玛低垂着脑袋，脸上流着泪。

现在西里斯开始厌恶自己了，因为他发觉自己压根无法忍受她的悲伤，要是能让她永远快乐，那该多好！他张了张嘴，支支吾吾。

“不，我们巫师，没有，没有这样可怜的小孩——”他自己都认为这种说法有些可笑，于是近乎慌乱地补充，“大概是有，但你不能明明白白地看到巫师法里有和这相关的......”

他看到艾玛灰色的眼眸没了光，眼泪像河水开了头，流个不尽。

“该死，这没什么意思，我是说——”他结巴着，后来又长叹一声。

“你该对我的悲伤无动于衷。人人都有悲伤的权力。”艾玛感激现在天色已晚，自己的眼眶不必被西里斯看到并被认为是可怜眼泪的容器。

她缓了缓，接着说道，“我可以为乔治的经历流眼泪，我活着就是会有这些莫名的情感。你也可以公开嘲弄我的脆弱神经，没必要为我编造虚假的答案，我不会为这难过的，我早已接受了。我是个没用的人，所以才会经历我的一切。”

“没用的人。”西里斯脱口而出，使劲摇着头“你竟然这样认为。你独自住在歪扭巷，努力过活。你要学习，要工作，你要攒够钱买我的自行车，瞧瞧吧，哪一项是没用的？总之我是绝不会认同的。”

他的胸腔积攒了对她话语不满的心气，一条一条地反驳，“我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和你讲，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没用的事、谁是没用的人，我在霍格沃茨经历的能和你讲上一夜也讲不完。当然了，这些人，这些事，都不包含我自己在内。我从不认为自己没用。我的恶作剧让别人有多痛苦，我就有多有用。”

“我得承认，你真够有趣的。”艾玛擦了眼泪，觉得自己刚刚的悲伤能算上最蠢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