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程荀知颐都没怎么说话,在他看来的好意没想到最后起了个反作用。他鲜少遇见这种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直到一顿饭快要结束。
“陵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到你家中暂住几天?附近旅店都关门歇业,我无处落脚,遂……”荀知颐斟酌着语句,试图让自己听上去不再冰冷。
陵南想也没想直接答应下来:“自然没问题,我那还有间空的客房,给你便是。”
“不行。”杜花曾出声打断,“谁知道你是什么人,来路不明,也不知安的什么心。”他说话毫不客气,直白的很,一点也不弯弯绕绕,听来难以入耳。
陵南扯了扯他的袖子:“也不用这般警惕,他毕竟帮了我,总还不至于是个坏人。”
杜花曾叹口气:“你又如何知那小偷不是跟他一伙的,两人演同一场戏?凡事都得留个心眼,何况眼下正春节后没多久,正是混乱的时候。”
“这位公子如此咄咄逼人,不知对我是有什么意见?”荀知颐听不下去,开口出声打断,“不妨直言,无需在此弯弯绕绕。”
“我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杜花曾嗤笑一声,“我说白了,就是不想要你跟陵南回去,还有什么问题?”
两人说话都夹枪带棒,谁也不让着谁,气氛一时间变得紧张。
“我好像并未问过你的意思?不知你是他的什么人,连决定都要代他做了?”荀知颐笑了笑,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高度,“我倒是第一次见像阁下这般的人,果然还是我见识短浅了。”
他表面笑嘻嘻,说出的话可一点不近人情,字字带着刺,就连刺猬来了都得捂着屁股悄摸离开。
杜花曾好似一下被戳到伤处,神情有了几分不自在。
“我既是他的好友,便是要为他着想才是。多思虑些有问题么?”
“当然没有问题。但这些确实无需你操心,你便无需忧虑。”荀知颐说着,将脸转向陵南,“不知你愿不愿意?”
陵南左看看,右看看,夹在中间不知所措。
空气有了几分燥热,闷得他有些喘不上气。他咽了咽口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跟我走,我送你回去了。”杜花曾一把抓住陵南的手腕,作势离去。
“欸,他还没回答,你急什么?”荀知颐咬字清晰,加重了最后半句话。他不急不慢地伸出手去,同样摁住了陵南的手腕,分毫不让。
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但没有一个人明说,只是暗地里默默较着劲。
有时候敌意来的就是这么快,通常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小动作,都足以激起对方的怒火。更何况还掺了些爱恨情仇,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陵南的手腕都被拉着,他卡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一方面想答应荀知颐,一方面又觉得杜花曾说的不无道理。
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就是会稍稍偏向荀知颐一些,好像他理应如此似的。
陵南斟酌着道:“我家中侍卫还是挺尽心尽责的,想来我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或许你确实是多虑了?”
杜花曾一下子哑了火,他挥了挥手,冷哼一声,不再争辩:“也罢也罢,那我送你们回去,免得他在路上做出些什么事来。”
荀知颐跟着起身,正欲走,突然感到手中被人塞了什么东西。他回头一瞧,正巧看见不远处的小二冲他比了个手势。他心下了然,这应当是尤岑生给他的指示了。
他们自从下了界便分开。尤岑生只叫他先寻到陵南,余下的日后再说,而他自己则又不知道忙些什么事情去了。
荀知颐翻开手中的纸条一瞧,尤岑生龙飞凤舞的字迹一下出现在他的眼前。
助陵南再度升仙,待他升仙成功,便是你解术之日。哪怕你如今能感知到情感,也并不是完全的。还是早日解除为好。
荀知颐阅毕,将纸条攥紧,藏进自己的衣袖里。
街上的人群散去了不少,大多都回家用午膳去了。摊贩也歇了业,坐在一旁休息着,喘口气。
陵,杜两家在华县是有名的富商,父辈关系好,连带着子辈的关系也亲密。两家的宅子挨着修建,几乎就是门对门的距离。
“回去吧,我就送到这了。”杜花曾语气有些不爽,目送着陵南进了门,便气鼓鼓地离开。
陵南刚一进家门,就被陵父堵住了,后者手上拿着戒尺,面色不善。
“不是叫你在家里温书么?为何又偷摸溜了出去?”
荀知颐闻言脚步一顿,他不知是该往前一步还是后退一步。
“爹,你一会儿罚呗,有客来。”陵南笑嘻嘻的,压低声音在他爹耳边说道。
“有客?你不早说?”陵父状似严厉地用戒尺抽了他一下,实则不过是轻轻拍了两下,“客在哪呢?快些迎人进来!”
陵父这表情变化的才叫是快,立马换上了一副笑嘻嘻迎客的表情,头向后探着,寻找着人影。
“叔父。”荀知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欸,你是南儿的哪位朋友哇,瞧着倒是面生,头一次来吧?”
“爹,这今天才认识的,他帮我抓了小偷,是个好人。”陵南接话道,“他是外地来的,没有歇脚的地方,便来咱们家暂住几日,没问题吧?”
陵父呵呵笑着:“这有什么的,当然欢迎了。快来快来。”
荀知颐有些拘束,他好久没面对过这种场景了,一下子再次经历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难怪先前陵南同他说天上没意思呢,也难怪他想做个普通人了。
荀知颐随着陵南来到了卧房,稍作歇息。
“客房叫人去收拾了,你在我这待会儿吧。”陵南看着荀知颐,忽然问道,“对了,我能知道你是什么人吗?看你的穿着倒不像是普通老百姓的样子。”
“想听真话?”
“那当然。”陵南一脸莫名,“听假话有什么意思。”
荀知颐轻轻松了口气:“罢了,你想听我说便是。我并不是普通人,我是天上的一位神官,此番下界不过是有要事要处理。”
“神官?”陵南有些吃惊,“我还是头一次见神官。你们在天上都做些什么?也同人间一般吗?”
荀知颐看着他的眼睛,心口忽然有些酸涩。
“可比人间无聊多了,每日只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没甚有意思的事。”
“你是哪位神官,这个能说么?”
“月神官。”
月神官?
这不是今日说书里的那位?月神官?
陵南瞬间有些好奇,他想知道这位同自己的正缘长得一模一样的神官是不是真有这段香艳往事。
荀知颐皱着眉听着陵南讲述那段故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从哪听来的?”
“就一说书那。”
荀知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头处:“下次别听了。”
“这么说来……是假的?”
“自然,怎么连这些都信?”
陵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说的真像有这么回事似的,这也怨不得我。”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画卷拿了出来,递给荀知颐看:“你看这画上的人像不像你?”
荀知颐定睛一瞧,何止是像,简直是对着他这个人画的。
“这是我找道士算的,说这是我的正缘呢。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你是神仙,我不过是个普通人。”陵南自顾自地念道,“你长得还算不错,真是有些可惜了。”
“如果我说,我下凡来处理的要事就是你呢?”荀知颐看向陵南,一字一句道。“不然我也不会同你讲这些事了。”
陵南有些怔愣:“我么?我有什么需要处理的?”
“或许那道士说的是真的?”荀知颐自嘲地笑笑,“不过是我配不上罢了。”
陵南有些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找我便是了。”
荀知颐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眼睛只容下了陵南一人。
“真愿意随我去?恐怕得吃些苦头。”他试探着问道,“不怕我是骗你的?”
陵南笑了笑:“就算是骗我又如何?何况我也没什么好骗的。人活在这世上,过得有意思就好,跟你去能见到新奇玩意儿的话,就算是骗了也不虚此行。我甘愿去。”
“只怕是以后的你会后悔。”荀知颐轻声说道,“我同你的渊源,哪只一星半点。”
他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在一点一点松动,就像是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春天。一切是那么的鲜活和生机盎然。只是他还没有习惯,没有习惯用这副主身躯去感受一切。
“我不后悔,我这人从来不会后悔,你放心好了。”陵南拍拍荀知颐的肩,有些安抚的意思,“不知你什么时候走?”
“如果你愿意,明日就可以。”
“这么着急?那我还得找找我爹,不知他同不同意了。”陵南摸着下巴,“不过就算是他不同意,我也随你偷摸着去,怕什么。”
荀知颐失笑:“你胆子倒是不小。”
“不瞒你说。”陵南凑近荀知颐,在他耳边说道,“我还做梦梦到我去迎接天雷了,可难熬了。虽然是梦里吧,但我觉得我确实挺了不得的。”
荀知颐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