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门，并不像先前那般需要出示凭证。大抵是驻守的士兵知晓，从这个方向进城的路人大多与青衣神女脱不开干系，只稍一点头，便放下木桥准两人进去了。

城里的景象与这一路荒草丛生的野地大相径庭。街道错综复杂，蜀地子民大多扎着椎髻，亦或编发、盘发，身着右衽长袖短衣、犊鼻裤，一副扎实干练的模样。越往南走，叫卖、讨论、嬉笑的声音不绝于耳，街道两边，坐落着陶窑、铸铜作坊以及酒坊、粮仓等生活性店铺，与流传已久的蛮荒之地有着天壤之别。

周边摊贩叫卖的商品让风笙眼花缭乱，她回想起先前所可惜的想法，不禁在心底暗暗自嘲。

蜀地的子民若是不晓耕种，又是如何拥有成片的酒坊的？

先前由伶舟一行人带着，两人都无法仔细观察蜀城的布置，眼下瞧见横贯整座城池的马牧河，不禁暗叹选址的巧妙。这条河自西南角流入，向北弯折一段距离后再折向东南角，几乎覆盖了城邦的居民区，蜀民们在城中取水再方便不过，就是在突发火情也无所畏惧。

“风笙！”姜向挽晃着风笙的胳膊，“究竟是何人说蜀地是蛮荒之地的？待我们回去，我定要撕烂他的嘴。”

风笙收回视线，轻声叹息：“若是人人都说蜀地乃天府之国，岂不是人人都要来这谋求发财的机会？”

“啊？”姜向挽耷拉着眉毛，“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已被那伶舟耽搁了不少时日，若是在这也赚不到钱，姨母的病该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风笙拍着姜向挽的肩膀安慰，“既然世人眼中的蜀地依旧是蛮荒之地，那便说明真正来过此处的人少之甚少。”她抬手拿起伶舟给的一串货贝，“既然她们出手这般大方，就说明这些东西于她们而言也不过如此。”

“我们多留意留意，总能带些稀罕的宝贝回去。”

“姑娘是何方人士？怎么称呼？”一个穿着对襟长袍，编着麻花盘发的女子凑近，将视线从风笙手中的货贝上移开，满脸堆笑道，“瞧着衣着样貌，怕不是蜀国人？”

风笙后退半步，收起货贝作揖道：“名唤风笙，从良渚而来，一探蜀国风光。”她指向一旁的姜向挽，“舍妹姜向挽。”

姜向挽后知后觉地点头，抓着风笙的衣袖防备地看向女人。

“哦良渚。”女人若有所思地笑道，“先前我也有客人从良渚远道而来，若是她还在，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哩。”

“听闻你们饱受海水逆灌之扰，如今可算解决了？”

风笙摇头，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未曾，如今也只能举族迁徙，找了个还算适宜的住处安顿下来。”眼前的女子不知善恶，风笙也不好与她多费口舌，简单寒暄两句，问清楚蜀城的布置便打算拱手离开。

“诶！”女人叫住她们，上前抓住风笙的手臂，“两位妹妹只身来到蜀地，怕不是一略风光这样简单。”

她笑道：“我自幼在这长大，过往的异族商人数不胜数，我一对上你们的眼睛，就知道你们是何打算。”她笑眯眯地拍着风笙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过分紧张，“蜀国乃好客之邦，你我有缘相见，打第一眼我就见你亲近得很，若是能搭把手，我定是要帮你的。”

姜向挽轻晃风笙的胳膊，在她耳边问道：“风笙，瞧这大娘的模样也不像是坏人，正巧我们没有住处，不如……”

风笙偏头嘘了一声，示意姜向挽不要多说，正要抬手拒绝，那女人却已经抓着风笙的手腕将她往河对岸引：

“你若是不信我，大可多去打听打听。老朽名唤荣瑜，瞧你们这模样，还未曾在此定下住所吧？我带你们去瞧瞧，若是满意，大可与我商量价钱。若是不满意，老朽也不勉强。”

风笙与姜向挽对视一眼，倒也没再拒绝，就这般被荣瑜牵着绕过各条小巷。其间不少蜀人抬头朝荣瑜打招呼，都被后者一一回应。

“我啊，在这还算有些名气。”荣瑜回头，拍着胸脯自豪道，“我家女儿乃蜀国的大将军，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们两个姑娘家，尽管与我说。”她的目光扫视着两个女孩的脸庞，柔情似水，“你们两个与我女儿该是大致岁数，只是不巧，她前些日子才走，要年底才回来呢。”

风笙跟在后头问道：“您的女儿，名唤什么？”她本想着，待知晓那位将军的名讳，找个时机去探清真假，再不济，也可以去问问伶舟，她的身份这般尊贵，定是知晓蜀国将军的性命。

但不过一瞬，她便又后悔了。知晓姓名又有何用？她既不会与她们攀上关系，也不想再见到伶舟。

最好，此生都不再和那人有任何联系。

心里是这般想着，但仍有丝丝后怕。她不知道神魂相依是何种效果，既然能听见她与旁人的交谈，可否知晓她内心所想？

风笙小心地将手捂在心口上，屏住呼吸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她如释重负，小心地拍着她的心口，庆幸地呼气。

万幸万幸，伶舟那个女人的本事还没大到能窥探旁人的心思。

“喏，这便是了。”神游间，荣瑜带着两人在一处木屋前停下，指着眼前这两层的木骨泥小屋自豪道，“这便是我家的店面，瞧你们这样子，该和旁人一样来此谋取钱财的。正好，我这地方，前头方便你们谋生，后头和顶上一层供你们姐妹俩生活，再合适不过了。”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打量两人的脸色：“两位可是要上去看看？”

“可以。”姜向挽下意识回答。她对这住处甚是满意，甚至她连做梦都想赚到这样一处房产，临街傍水，既能安顿自己也能做些谋生的生意，若是能再大些，让姨母也住进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风笙偏头看了眼姜向挽，轻笑着点头：“可以，若是合适，我们便盘下来。”

荣瑜高兴地诶了一声，拍着手掌越过两人，利索地推开木门介绍：“前头宽敞，任你做什么活计都合适。后头有炉灶，你们姐妹二人做些吃食也不成问题。若是不愿做，前头便有吃食，派一人前去买些回来也是极好的。”

“上头刚好供你们姐妹两人住宿。”荣瑜提着衣摆，一手端着油灯走在楼梯上，“蜀地湿气较重，正好前头的屋子朝南，你们两个姑娘一起住在前头正合适。”

她将油灯放在木箱上，上前推开木窗，霎时，几缕暖阳便顺着窗口投射在地面上。金色的光辉下悬浮着细细的尘粒，顺着微风旋转变换，只一眼便能感受到早春的暖意。

荣瑜盯着两人在房间里四处打量，双手交握，满脸笑意地问：“如何？”

风笙侧身看向姜向挽，在对上那人雀跃的双眸时，自己的眼角也沾染了笑意：“尚可，若是盘下，价格几何？”

荣瑜屏着气，就等这句话。她快走几步来到风笙身前，神秘兮兮道：“风姑娘，若是旁人，我定不会这般便宜，我是见你面善，看着便喜欢，又是一个人独自在外打拼，我看着心疼，才想着给你便宜一些。”

“这样，我刚刚见你手中拿着货贝，那便以此成交。”荣瑜伸出一个手指，“一月便要你一个货贝，如何？”

“你若是不放心，稍后可出去打听打听，整个蜀国再没有比我还划算的住处了。”

风笙低头，看看盘算着手头的钱财。在路上她便数过伶舟给的那一串货贝，虽然大小不一，但足有十五个。若是按照一月一个货贝折算，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她微微抿嘴，此刻却是希望那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声。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伶舟也是个很好的女人。

“行！”风笙与姜向挽对视一眼，果断握住她的手指，“那便在这住一段时间。”

“嘻咦！”姜向挽喜不自胜，紧紧回握住风笙，踮起脚尖克制地晃着手腕，满脸欣喜地观察属于她们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