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扑了个空，风笙怔在原地。而她并非愚钝之人，当即便反应过来，往一旁退了半步，安分地站在一边。

好在鬼王正洋洋得意，加之她们离得远，并未听见风笙下意识唤出的那句“伶舟”。他高坐在上，睥睨着两位冥卫，问：“何事？”

冥卫指着一旁的风笙道：“此女妄想无证溜出鬼门，被我们兄弟二人抓个正着，还望鬼王您亲自定夺如何处置。”见鬼王不屑地挥手，冥卫及时补充，“此女是人。”

人鬼殊途，哪怕身居鬼王这般的高位，也无法随意处置凡人的性命。鬼王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风笙，琢磨她的去处。

“休要绕过此事。”伶舟上前，正好挡在二者之间，“今日，我便要见到那十二枚锁魂钉，少一枚都不可。”

说话间，幽暗的鬼火倒映在那副不怒自威的黄金面具上，闪耀着诡异的光芒。伶舟周身凝练着冷气，手背的骨节因为紧紧握住剑身而明显凸起，明显一副备战的架势。

鬼王的神色明显一僵，他给下属使了个眼色，讨好笑道：“君上既是远道而来，本王定要显露自己的诚意。想当年，本王也和有丛王曾是莫逆之交，不过是几枚锁魂钉，我便给你一回。”

下属领命，转身往里走去。

伶舟松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警惕。身在鬼界，哪怕戴着黄金面具，她的五感仍被削弱了不少。加之鬼王出尔反尔，不似善类，还是速战速决，早些离开此处才好。

正想着，她偏头看向一旁的风笙。后者正站在原地出神，似是没察觉出境况的险恶。伶舟在心底嫌弃地啧了一声，伸手拽着风笙的胳膊将她狠狠地摔在地上：

“此女既是凡人，那也是有丛氏的子民，终生受有丛氏的庇佑。看她也像是无意闯入此地，便由我将她带出去，好生看管，如何？”

眼前的女子无名无姓，放与不放，于鬼王而言无多大的差别。但转念一想，若是顺着伶舟的意思放了，也算是给她做了个顺手人情，往后这人再来找麻烦，他也能一次推脱。鬼王随意将手一摆，答应了。

伶舟见状，低头冷声喝道：“还不快起来？”

风笙正揉着自己的手肘暗自诅咒伶舟的狠心，一听她的喝令，浑身抖了一抖，鼓着嘴幽怨地起身，轻声嘟囔着站在伶舟一旁。

伶舟的用心良苦她当然知晓。只是装都装了，为何不再装得像一些？偏要使这么大的力气将她往地上摔。她风笙可不似伶舟那般有灵力护体，若是磕着哪儿了，老家路途遥远，让她如何回去？

这般想着，风笙磨着后槽牙，在唇边细细骂着。

伶舟的耳朵微动，目视前方淡漠道：“我该是与你说过，你的一举一动尽在我的眼中。”

风笙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揉着受伤的手肘故意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伶舟偏头，隔着面具盯着那人，直至风笙幽怨地抿上嘴唇，这才挪开视线。

几个鬼侍端着骨匣从内里走出来，向鬼王请示过后，排成一列等候伶舟的清点。

伶舟的手一摆，将手中的鸣鸿剑塞到风笙的怀里，上前一一查看骨匣里的物什。

确实是锁魂钉无误。刚炼成的锁魂钉周身散发着蔚蓝的烟气，通体冰冷，伸手一握，好似有千万只爪牙紧紧扣住骨肉，使人动弹不得。

待到伶舟查看到最后一枚锁魂钉，高坐在上的鬼王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抓取两旁的鬼火，聚于掌心之间，那几团鬼火逐渐膨胀，逐渐聚拢成蓝色的火球。

鬼王的嘴角抽搐，运转着掌心的火球就要击向伶舟。

风笙瞬间瞪大双眼，她的动作快过脑子，脚尖蹬着地面快速奔向伶舟。

火球的速度飞快，眼看着就要撞着伶舟，风笙干脆一个飞扑，蓝色的火焰在她的瞳孔间不断放大，逐渐将她的瞳仁吞没。

伶舟听见声响，刚要转过身去，眼前突然被一道素青色的身影遮挡，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力迫使她后退几步，踉跄着跪在地上。

见自己偷袭不成，鬼王再度运作真气，吸纳各处的鬼火，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想他威风数千年，岂能甘于被一介丫头指使？若非惮于她脸上的黄金面具，在伶舟刚踏入鬼界之时，他便会将她挫骨扬灰，一雪前耻！

伶舟火速起身，抽出风笙怀中的鸣鸿剑，脚尖轻点，腾于空中，接连几个翻转躲避接连袭来的鬼火。她侧着身子沿着石壁行走，绕过各冥卫的袭击，剑尖往石壁上一顶，纵身飞向鬼王所在的位置，左右晃动着鸣鸿剑，以剑身抵挡鬼王的冥火，从袖口飞出两股金丝，以剑身相互缠绕着，人还未至，那鸣鸿剑便以抵在鬼王的肩颈之上，直达命门。

伶舟款款落在鬼王身前，居高临下：“我诚心求助，你竟暗中偷袭，将你我往日的情面置于何地？”

说罢，金丝往前挪动一寸，只需伶舟稍动一分，便可击碎鬼王的命门，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周遭的冥卫见状，纷纷跪于地上，盼着伶舟见他们态度诚恳，能不计前嫌绕他们一命。

鬼王龇着牙，斜眼注意着肩颈上的剑锋，声线颤抖了几分，求饶道：“是我不识好歹，望君上看在你我二族往日的情面上，饶我一命，这十二枚锁魂钉君上尽管带走，若还不够，派人来取便是，往日若有用处，本王随叫随到。”

伶舟本就无心恋战，加之风笙此刻的情况危急，必须抓紧时间回去疗养才是。伶舟的手腕一转，带动着周遭的冥火往鬼王胸口狠狠一击，将风笙方才所受的苦痛加倍偿还回来。

鬼王痛苦地闷哼一声，捂着心口瘫坐在座位上。

伶舟收回金丝，快步跑过去，揽着风笙疲软的肩膀急切询问：“你可还好？可还能行走？”说话间，她的声线也不住颤抖，心里一阵后怕。方才那一击，便是她也要折损大半元气，更何况风笙这般的肉体凡胎。

若没落下什么残疾便已是万幸。

风笙皱着眉，对着地面猛咳一阵，迷蒙地睁开眼，对着伶舟朦胧的面孔问：“你还好吗？”

见那人还能说话，伶舟放心些许，语气也不觉加重，怪道：“你为何要替我挡下那一击？你一介凡人，何必逞能？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你的姨母该当如何？”

风笙痛苦地倒吸一口气，捂着胸口缓缓道：“我本没有想着要替你挡那一招，只是情况危急，我吓得说不出话来，便想着跑过去把你推开也好。奈何的实在跑不过那法术，无奈之下，只能以肉身挡下那一招。”

“我普普通通，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兴许姨母和向挽会为我难过一阵。但你不一样。”风笙的手指扯着伶舟的衣袖，“你是君上，蜀地的子民还等着你的庇佑，你不能出事。”

只是风笙越这么说，伶舟的心口便越是憋闷，她斜眼嗔怪道：“好好一个姑娘，想这么多作甚？”她以掌心包笼着风笙的手指，冷硬问道，“可还能起身？”

风笙眯眼缓了一会儿，咬牙点头：“方才那一击确实是痛不欲生，只是现在缓过劲来了，倒不觉得有多不适。”

“没事？”伶舟哼了一声，甩开风笙的手指，“那你便自己回去吧。”

“诶！”风笙急忙抓住伶舟的衣袖，主动示弱，“方才仔细体会了一番，还是有些难受。再说了，若没有你在，我该如何出去？”

伶舟翻了个白眼，抬手将地上的几个骨匣尽收于囊中，扶着风笙飞出大殿。只是她心中难免好奇，自打她接管青衣族，便从未见过凡人进入鬼界，更没见过接下鬼王那一招还能安然无事的人。她透过面具不断偷瞄那人，奈不住满心的好奇，不经意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风笙哦了一声，揉着自己蹭伤的下巴：“我本打算早些回家，奈何路上起了大雾，连路也看不清。正走着，便瞧见了你的身影。我本想与你打声招呼，想着兴许你神通广大，能带我找到回家的路。”

“只是我还未走几步，你便失了踪影，我也失了方向，待我反应过来，便已是身在鬼界了。”

看守鬼门的两个冥卫早就见识过伶舟的厉害，两人还未靠近，他们便恭恭敬敬地将鬼门大开，匍匐在地上恭送两人离去。

“那你又是如何被冥卫抓去，押着去见鬼王的？”伶舟问。

“这……”风笙羞赧地轻挠脸颊，“途中遇见个丢了通行证的姐姐，她急着见自己的故人，我便想了个笨办法送她出去。”

“毕竟我非鬼界之人，鬼王也无法将我打入无生道，怎么着也比让她冒险来的好。”

伶舟盯着风笙看了许久，轻叹：“你便是那么一个逞能的人吗？”

“倒也不是逞能，只是……”风笙顿了顿，扯着伶舟的袖子示意，“停一下，我见着方才那位姐姐了。”

伶舟难得顺从地停在远处。

一到鬼节，家家户户都会在路边点上蜡烛，为故人照亮回家的路。不少蜀地子民在路口烧着冥币，盼着路过的孤魂野鬼拿着冥币，也给自己的家人捎上几句话，让她们在冥界也能过得好一些。

芸逸蹲在路边，数着冥币，一张一张地往火堆里投递。她的动作温柔，目光柔和，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满含泪水的双眸，猛烈的热浪亲吻着她的脸颊，她丝毫不惧，不断凑近，将冥币稳稳投在火堆正中间方可罢休。

好似她这般真诚，手中的冥币便真能转交到心上人手上一般。

一旁的同伴见状，惊呼一声，拍开她的手臂将她怀里的冥币一股脑地倒在火堆中，怪道：“你疯了吗？当年倾尽家财救她性命便已是出奇，自她离去之后，你还每年念着她，年年来这祭祀，若她真的在天有灵，该是让你过得轻松些，免得再受旁人欺负才是。”

一股妖风平地而起，裹挟着未燃尽的火星子扑在芸逸的脸上。同伴再度惊呼，拽着芸逸的手腕就要起身。

芸逸却是纹丝不动，双眼微阖，仰头感受带着暖意的抚摸，一如当年那般。

妖风卷动着通红的冥币绕着芸逸不断攀升，昭璃跪坐在一旁，眼含热泪，颤抖着手指轻触芸逸的脸颊。

看得见，却摸不着。

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风笙沉重地长叹一声，算是明了昭璃倾尽全部也要出去一趟的意义，她看着无形相拥的一人一魂，扭头感叹：“若是情真至此，纵使阴阳两隔，也无所畏惧。”

岂料伶舟也偏头看她，动作间，她的鼻尖触碰到冰冷的面具，激得她心尖发颤。风笙慌乱地扫了眼面具下的双眸，往后退下半步，贴着墙角平缓突如其来的心慌。

出了鬼界，又有面具的加持，伶舟的五感要强于往日。那人胸腔内的心跳声震撼如擂鼓，听着颇有频率，可细细一听，又能轻易听出些端倪来。

扑通——扑——通！

风笙看向远处，目光失焦，强行屏住呼吸，盼着能因此控制住自己莫名的颤栗。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或者说，她不敢细想。

像伶舟这般可怖的女子，该是早早远离才好。

可偏偏伶舟不如她意。

伶舟看着那人故作严肃的神情，忽地起了玩心，凑近一步，尾音上扬，问：“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