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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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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钻上车,乔三整理了下花纹领带,瞥见他鞋子上显眼的泥泞,问:“你去哪儿了?”

疤脸顿了片刻,拉下手刹说:“上了趟山。”

乔三慢慢地呣一声,说:“阿胜,是你自己把他带上道的。先不说道有道的规矩,干这行,生死就都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我知道。”他说。

临行前,乔三从西装内兜里掏出那把金枪,疤脸看着他上膛,然后别至腰后。

“今天天气不错啊。”乔三跳下车,眯眼看着明媚的三月天,转了转发酸的脖颈说:“是个适合打老虎的好日子。”

树木郁青,层叠如盖,暖阳俶傥,辉光如流,放眼望去满园一片春和景明。两个穿睡袍的女人倚在廊下,一面望着假山那的情形,一面磨着指甲发牢骚。

“天天就抱着这头畜生!这么亲热干脆就撵上床一起盖被睡觉好啦!还要我们干什么?”

不远处的假山那,一个粗脖子秃瓢头的男人盘腿坐在地上,跟前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正扒拉着两条鲜血淋漓的肉腿撕咬啃食,男人双手爱不释手地挼着老虎圆滚滚又毛绒绒的大脑袋,亲昵之感言溢于表。

另一个女人嗤笑道:“你以为他没干过?有次我三更天起夜,睁眼就看见那头畜生睡在中间,他还紧搂着不撒手、嘴里嘟囔着说梦话呢,和三岁小孩跟老娘闹奶吃一样!”

磨指甲的女人笑起来:“吓人不吓?”

“睡在旁边就吓人?你是没见过他把那些犯了事的丢进笼子里是什么情形,那畜生吼一声,扑上去咬一口,屎尿屁都给你骇得迸出来。”女人乜眼瞧着那虎口里血肉模糊的腿,一努嘴说:“喏,这不就是。死台巴子叫起来也是嗲声嗲气的,一点不像是小命要报销,倒像是爽得快昏头了。”

磨指甲的女人大惊:“这是台巴子?”

“还能有假?昨晚上逮来的。”

“好啊,这个老色胚!”女人口气凉凉地恨起来,“在场子里的时候就毛手毛脚,给他占尽了便宜。等进了园子,没了那个胆,心却还是不死,现在好了,老东西,合该他遭殃!”

“照他说的,这头畜生就是通天宝鉴,就是他们的报应。知道他平时怎么审他们吗?拉他们到笼子前,畜生要是扑食呢,就喂;要是摇摇尾巴不感兴趣呢,就放。整得他们可巴结这头畜生了,都恨不能舔它腚眼。”

“这么说我们也该讨讨它欢心,省得将来——”

“呸!说什么蠢话?”

女人立时住了嘴。

两人沉默着,一个年轻女孩踩着木屐垂丧着脸从旁而过。

“怎么了小千代?挂着个脸干嘛呢?”

年轻女孩只摇摇头,幽魂般飘走了。

女人咕哝说:“这新来的小姑娘就是这样,没个识趣的。”

“不管她。我看比起巴结啊,还不如真顺了他的意。昨天你歇得早,没听到那酒蒙子喝大了嘴里胡咧咧,竟说什么要让咱们去伺候那头畜生,给他生一堆人虎兽大军,替他打天下坐江山,亏他想得出来...”

-

偌大的汤池中热气蒸腾,一伙虎背熊腰刺青覆体的光膀子男人或倚或坐,围绕着正中央的粗脖子秃瓢头浪声欢笑。屏风前的美丽艺伎抱着把玲珑纤细的三味线,拨弄弹唱得好不凄楚动人。

“哎,我刚突然想到一点,知道有谁会喜欢现在这样吗?”

“去你妈的!别提那个死捅柜的行不行?老子泡汤泡得正得劲呢,给你一嘴霍的一身麻应人...”

“提这个你就来精神,要不你也捅柜试试,别说温泉私汤了,说不定比女人还得劲。”

“哈哈哈哈!”

“我捅你姥姥!我看你他妈的是真屁/眼痒痒了。”

“怎么着,你要来给我松松?”

众人大笑。

“彪哥,昨天差佬来话了,说的确是乔老三的,和他搞出来的新肉一模一样。”

“我看是这老三腚/眼子又犯骚了,想让咱再给他捅捅。”

众人又哄笑,但小东北没笑,于是笑声戛然而止。

小东北夹着根指头粗的古铜色雪茄,吞云吐雾地说:“老三还没那么蠢,再说了,他要开片用得着找由头?”

“那依彪哥看...”

“八成是差佬从中作梗。”小东北凶狠地说,“老三这阵子出尽了风头,平生出不少事端,听说害了一个大使的女儿坠机,估摸着又没给那帮差佬纳够冰炭敬,难保成为眼中钉。怕只怕这驴日的狗杂种借着和尚骂秃子,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真要这样,那岂不是...”

接话的那人犹豫着没往下说了。

像是为了活跃气氛,一人扭头冲艺伎道:“小千代,怎么了今天?哥哥们叫你来是为了放松找乐子的,不是听你哭丧的,整点乐呵的呗。”

艺伎突然流下泪来。

那人不满道:“不是,才说一句,你怎么还哭上了?”

小东北目光一凝,脸色聚变。

“妈拉个巴子!”小东北像豹子一样跳起来。

水声哗啦作响,众人大惑不解,只见下一秒一阵枪林弹雨破窗而入,打得汤池水花四溅浪头汹涌。

动作麻利的已经沉入水底挨着池壁逃窜,反应不及的则浑身上下被过成了筛子,光着大腚倒进池子,黑血从刺青上的降龙伏虎里漫漶出来,瞬间将汤池浸透成了猩红的绸布染缸。

一帮人乌泱泱地冲进私汤馆,枪声没个停歇。乔三手撑着挡路的案台,一纵身,像只敏捷的狐狸无比丝滑地越了过去。

他冲和室门放了一枪,高声笑喊:“谭文彪,别躲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一脚踹倒那摇摇欲坠的障子门,汤池内已是喋血重重横尸数具,正想顺着血迹往开间追,一挺机枪从廊柱边冒出黑黢黢的脑袋,射出一梭子迸着火星儿的弹雨,小东北大骂:“操/你姥姥!”

乔三闪身躲在酒柜后,笑说:“我太奶已经见了西天了,你要真馋她老人家的身子,今天就送你一块上去!”

“乔老三!你他妈让大洋马/操/昏头了!屎都桩进了脑子里!老子要是真劫了你的道,会他妈的叫你发现?”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会他妈的叫我发现?我发现的还少吗?”

“放你娘的臭狗屁!”小东北靠在廊柱后咻咻喘气,粗大的甲亢脖子一鼓一鼓,活像发/情期呱叫不止的□□,他说:“行啊,这遭是算总账来了。”

“还有复仇。”

乔三突然出现在身后,小东北咒骂一声,连忙躲闪,可惜避之不及,腘窝遭了一弹,骨裂的剧痛疯涌而上。小东北拖着条衰腿咬牙咧嘴地往假山后爬去。

“彪哥!”

一个瞎眼马仔蹿出来,冲着乔三一顿火力输出,虽然大部分是人体描边,但也让他撞了次狗屎运,炝掉乔三半张脸。乔三一抬手,一颗子弹点中了瞎眼马仔的另外一只眼睛。

“六子!”小东北看着那马仔栽到地上,两只眼睛成了血染的黑瞎子,顿时满腔怒火都要喷出来,“操/你姥姥的!老子跟你拼了!”

他疯狂挥枪扫射,枪声震耳欲聋 ,烽火连天间扫荡得那些花草树木亭台水榭哀鸿遍野,持续了好一阵,最终弹尽粮绝。

小东北摒着一口气往养着老虎的园子里爬。

乔三一脚踩住他粉碎的腘窝,小东北狂声骂娘。

仰面一看,乔三只剩半张耷拉着的脸皮,左脸颊像是被拳头砸开的西瓜瓤,一堆烂肉坑坑洼洼,骨头森森地支棱在外面,一线眼珠子灯泡似的往下掉,又弹簧般弹上去。

乔三抓住那线眼珠子,一用力就扯掉了。

小东北嘶嘶地倒吸着气。

“谭文彪,我说过,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乔三居高临下,那个原本是嘴巴现在是血洞的地方开开合合,如果不是有声音根本不知道是他在说话,“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白便宜你了。”

小东北大笑道:“少婆婆妈妈,趁早了结了吧,说不定等我下去见到你那只欠/宍的洋狗,还能替你给他松松腚/眼子。”

乔三发狠道:“他有名字。”

“不过是个几/把套子。”

话音落,那金灿灿的枪口定在他脑门上方。

乔三那仅剩的右边脸太阳穴青筋暴突,崩坏的左边脸骨骼抖擞着,一框白牙切磋得咯吱作响,他定了会儿,两边脸突然挓挲开了,像是在笑:“一枪崩了你是便宜你。”

他斜了眼园子里虎视眈眈的吊睛白额大虫,说:“听说它平常吃的都是人肉,我倒是很好奇,老虎吃人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呢。”

说着他连开三枪,分别打碎了小东北的两只肘关节和另一边腘窝。小东北□□一样膨起的粗脖子已经胀成了皮球,似乎一触即破,从那爆发出阵阵锥心的喊叫和粗鄙的咒骂。

乔三拖着已成废人的小东北来到铁栅栏前,持枪的手肘狂拍护栏网,将栅栏晃得惊天动地。老虎闻声而来,上百公斤的庞大身躯竟没发出一星半点儿脚步的声音,唯有那双被人血人肉滋养得邪性纵横的虎眼,森森得犹如寒刃出鞘。

小东北明显是怕了,连连喝道:“畜生!坐下!畜生!你给我老实点!”

乔三抬脚在他腘窝处踹了下,伴随着凄惨的嚎唳,一簇鲜热的黑血喷洒在栅栏上。

老虎怒吼着扑冲而上,可怜的铁网兜不住这排山倒海之势瞬间扭曲变形,轰然间一声虎啸响破云霄,震得树上的一窝乌鸫肝胆俱裂吐血而亡,纷纷啪叽着掉到了鱼池里。

小东北被喷了满脸臭烘烘的虎涎和腥气。

乔三用枪崩断铁链,将小东北丢了进去。

一开始,老虎似乎还略有迟凝,但随着小东北的挣扎爬行而不断汹涌出来血的腥气,逐渐魇住了这头日常以人为食的畜生。它伸出长满倒刺的白舌头,往小东北血流不止的胳膊肘轻舔了下,小东北遍体酥酥麻麻,恐惧到极点竟有一丝奇异如电光的快感,他颤着声嗓说:“畜生畜生,好歹养你一——”

一长声撕心裂肺的干嗥伴着嚼咽的动静冲破了满园。

乔三丑陋的半脸歪歪扭扭地笑起来。

然后定格住。

他低头看,一朵红花在自己胸口处绽放盛开。

他身形趔趄脚步踉跄,倒靠在了往外凸起的护栏网上,回头看见那张疤痕错落如今又挂满血浆的脸,他竟一点不觉意外,只哆哆嗦嗦地举起那把金枪,竭力扣动扳机,却是只声不响。

再扣,结果依旧。

他手臂无力地垂下去,血眼模糊地望着他气息奄奄地朝自己走来,在渐行渐近的警笛声听见他说:

“我答应过小志,要替他报仇。”

“砰——”

脱鞘的子弹壳飞出去,碰到绿锈斑斑的铁栏,发出金属的声音,最终飞过三月明媚的春光,落到草丛里,折射出黄铜色的微芒。

-

纪禾坐在沙发上焦躁不安。

马飞飞闯进来,两人对视一眼,纪禾噌地站起来开口要问,马飞飞又抄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打开了那只电视机。

“...不日前在半岛区离山境内,有恶性黒社会组织人员发生激烈交火,在警方的不懈努力与突破下,已将当地潶社会组织头目谭文彪及乔嘉玮,绰号分别为‘小东北’和‘乔三’,尽数击毙,当场抓捕组织从事人员数十名,查获违禁品近一吨...”

纪禾徐徐松下一口气。

“姐。”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回头,陈祈年跟条竹竿似的倚着门框,一双眼睛褪了多日来凝聚纵横的妖光邪火,恢复了往常的郁郁神态。

五天后,纪禾准备出发时,陈祈年突然走了过来说:“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纪禾诧异地说:“我不是去好时光上班。”

陈祈年说:“我知道。”

直到上了公车,纪禾还频频打量他,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祈年只说:“姐,我没疯。”想了想又低声说:“现在没有。”

纪禾再无话。

到了市殡仪馆,纪禾给窗口的工作人员出示了相关证件,顺利领走了一坛骨灰。她们又带着骨灰坐车中转,穿越市区,来到一个叫云水的小村镇。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了半天,日暮西斜时,她们站在一座金色的墓碑前。

拜台上的鸡鸭鱼肉还很新鲜——除去有只鸡腿被撕掉了,露出带血色的鸡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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